書信／自動書寫：2020-01-05

寫給我兒 Casey，以及也許哪天又崩潰到講不了人話的自己。願每一次回頭閱讀時，都能想起初見你時的溫暖，和我們一起共享身心的那兩百八十三天。願我們的互動和相處是自在、快樂、舒適、平和的，願有一日我們共讀一切信仰以建構你我共識和價值，願我們對彼此都有真摯和善意的愛。

吾兒：

我覺得，那樣鉅細靡遺的紀錄你的成長過程，是一件很變態的事情。雖然我和你父都樂在其中——我們總是看著你的各種睡姿傻笑，偶爾會因為你學爬滑倒而感到興奮，但我冷靜下來後（通常都是你睡著而我還無法入睡的時候，例如現在）總是覺得，我們好像變態。

孕期我寫了洋洋灑灑七千字的書信，滿滿都是我的崩潰，從身體到心靈、從生理到心理，特別是情緒。希望你是先讀了這邊的內容才回頭去看那些，你爸好像很擔心我把負面情緒丟出來給你，但我想當我準備好把一切自白攤在你面前時，你已經有了足夠的智力與能力消化和表達你的感受與情緒。你會來和我聊聊吧？如果你有什麼想法，希望你會來，或至少同樣提起筆，寫點什麼。

我有一本筆記本，裡面紀錄著你每一個里程碑，從第一次將你抱在懷裡、第一次餵你喝配方奶粉、第一次給你洗澡、第一次幫你換尿布、第一次聽到你笑、第一次帶你打疫苗、第一次帶你出門、第一次為你書寫、第一次拍你的照片……好多好多，我和你之間的第一次，還有你的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哭鬧、第一次吃腳……總之，我用無數的文字和相片紀錄你的成長，寫著你的一切。

偶爾回頭去看，會覺得這樣有點變態。我其實有點擔心你是否會介意我如此密集的控制和觀察你的生活、你的成長，就像你的祖輩總是趁我和你父親不知道的時候偷偷將你的照片放上社交平台——完全沒有隱私概念，對此我已經無數次的向她表達憤怒，甚至以與你見面的權力要脅——我擔心你會介意這些「揭露」，畢竟此時此刻的你還不知道自我揭露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你成長的年代已經沒有「喬喬」、「左左右右」，縱然有更多我不知道的育兒分享者，看過那樣嗜血又放蕩的人性，我實在很難相信網路世代對人類能有多少仁慈和尊重。

尊重是對等的，並不是「互相」。

親愛的，我不明白他們為何不能理解「每個人都需要自己的祕密和空間」這件事。不光是自我揭露，從「我的房間」到「我的身體」，我成長的年代這些觀念都正在經歷粉碎與重組，同時也邁向完全失控的極端。這樣的成長經歷，有讓我比較能夠尊重你嗎？你的感受和現在這個當下的我一樣嗎？我是否也帶給你某些破壞性的創傷、疼痛？我是否有給你足夠的隱私，是否我和你之間的關係存在著對等？「我尊重你」和「你尊重我」是兩個概念，並且它們沒有「互為因果」。但我認同必須要有人先付出，尊重不是低頭，而是明白界線的存在，是明確的認知「我和你是不同的獨立個體」。

……奇怪，怎麼寫著寫著變成這麼奇怪的東西。

吾兒，寫這封信的初衷並不是要對你說教，其實我只是想紀錄你近期混亂中帶著規律的睡眠，以及我的「不能睡」。你父說我很誇張、很難搞，我覺得很委屈。偶爾深夜或凌晨我會對你發脾氣，我會很不耐煩的問你：「你到底想怎樣？」但你又能怎麼樣呢？你的睡眠問題是我們造成的，你只是忠實的反映了我們行為的結果，不是嗎？（但說真的，你可以好好睡覺嗎？）

也許你長大不會記得，但我希望你知道我和你父親曾經因為你的睡眠問題崩潰成什麼樣子，詳細的紀錄我寫在前面提到的本子上，如果你有興趣，可以跟我說，千萬不要悄悄去翻我的日記，答應我，好嗎？希望你知道的原因是，總有一天你也會成為別人的「家人」，父親也好、伴侶也好，朋友也一樣，人與人之間存在著尊重的課題，先學會尊重自己，然後推己及人。我們的崩潰肇因於「沒有尊重你的生理需求」，而直到兩個月後的今天我們都在承擔這個後果。

希望過了今天、希望讀完這封信給你聽，你可以好好的睡覺、可以回到先前的規律睡眠，可以停止過美國時間，直到我們搬回佛州——這件事情可能不會發生，到時候再看看——為止。

答應我，好嗎？

Love, M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