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弘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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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

抉擇|第14章:分心

我望住他,心底湧起一股複雜的情感,我知道只要我一點頭放他走,我們之間變質的友誼也將毀在我手上。如果我對他完全沒有半點感覺,那我又在猶疑什麼?愛一個人的心是不可能分成兩半的,我既然選擇了顏恆章,就沒有理由再接受施榮宣,不管他有多好,或我有多麼在意他,在意到令我發煩,都不行。

媽在廚房裡剁雞,今晚又吃紅燒,爸的最愛。

施榮宣鐵青的臉上掛著一抹遲滯的憂鬱,垂肩坐在HBO的槍戰聲中;顏恆章陪弟妹玩積木,神不守舍;我破天荒幫著鋪桌子擺碗筷,進進出出忙些無關緊要的事。

終於,我再也找不到事情忙了,搔著後腦,猶疑地坐到施榮宣旁邊,心想,他騎那麼遠的路來,肯定有話說。我腦中又閃過他緊握自行車龍頭,絕望立在風中望著我和顏恆章的模樣,心中不知怎麼的生出一絲惡意的喜悅。

爸回來了,我們被趕上桌。席間默默吃著飯,惟獨顏恆章一改往日沉默,反常地不時和弟弟妹妹扮鬼臉,兩個小鬼格格笑著,難得一片熟絡。我一閃神沒聽清爸問我話,媽說:「你爸問你今晚怎麼睡?你們三個。」

我望望面無表情的施榮宣,又望望低頭扒飯的顏恆章,一時語塞。

「呃……我去和阿弟睡好了。」

話聲剛落,弟弟就抗議起來,「不行!我會被你擠扁。」

我想想也是,這對寶貝龍鳳胎弟妹睡同間房,書桌、玩具、雜物堆了滿滿,兩張單人床怎麼排都不可能睡三個,再看看弟弟那圓滾滾的身材,恐怕不是他被我擠扁,可能我會被他踢下床。

「楊媽媽,不用麻煩了,我待會要回家,不在這過夜的。」施榮宣說。

「那怎麼行,天都黑了,你一個人騎那麼遠的路回去很危險的。我看你們就擠一擠,將就一個晚上吧,不然志鈞打地鋪也可以。」媽說。

施榮宣望了望我的臉色,強顏說:「我看,我還是回去好了。」

媽想了一下,突然轉臉對爸說:「不然你開車載他回去。」

爸抬眼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施榮宣就忙說:「不用了,有腳踏車不方便載,我自己回去不會有事,真的。」

我知道爸最寶貝他的愛車,一定無法忍受後車箱塞一台跳來晃去的腳踏車。

「你們明天要上學嗎?」爸問。

「不用,明天溫書假。」

「那還好,不然就麻煩了。」

施榮宣訕訕地笑了笑,眼中一片陰鬱。

今天月考第一天,考完試我沒等施榮宣就先走了。我們之間的氣氛已經怪很久了,我不去找他說話,他也就不來找我。

不曉得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明知道爸媽不可能放他一個人騎夜車回去,又故意說那番話,要走怎麼不早一點呢,媽留他吃晚飯他大可以拒絕啊,到底想幹嘛呢?真煩。

飯後我跟爸媽說要帶他們出去走走,顏恆章朝我擠了擠眼,賊賊一笑。這回他倒沒喝醋,瞧我一臉為難,他心裡說不準正樂著呢。我們三人兩前一後走著,顏恆章低聲對我說:「他喜歡你。」

「你又知道了。」

「你們有沒有……」

「有沒有什麼?」

「你知道我在問什麼?」他突然嚴肅起來。

「沒有。」

我想起那天下午,施榮宣睡在我肩窩上時可愛的臉龐,心中不覺動了動。

「你不喜歡他?」

我沒來得及回話,背後的施榮宣突然趕上來叫住我,黯然說:「我想回去了。」

「現在?」

我望住他,心底湧起一股複雜的情感,我知道只要我一點頭放他走,我們之間變質的友誼也將毀在我手上。如果我對他完全沒有半點感覺,那我又在猶疑什麼?愛一個人的心是不可能分成兩半的,我既然選擇了顏恆章,就沒有理由再接受施榮宣,不管他有多好,或我有多麼在意他,在意到令我發煩,都不行。

可我卻揉揉他的頭說:「別傻了,你不會要我們兩個陪你騎回去再回來吧?」

顏恆章也說:「你這不是在趕我走嗎?我家比你近,倒不如我回去算了。」

施榮宣忙說不是這樣的,仍一副舉棋不定的表情。

「OK,你要是堅持要回去,走,我們陪你回去。」我篤定地說。

施榮宣有點感動地望了我一眼,而我卻捫著心問自己,你到底在做什麼?留他下來又能挽救些什麼呢?可話已經說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們在鎮上兜了一圈,去書店看了會書,最後決定去打籃球。

這場球讓顏恆章和施榮宣說上了話,兩位截然不同性格的人打破了生疏,施榮宣的態度更一百八十度大逆轉,甚至講起了笑話,可顏恆章生性冷淡,並沒有給予太多熱情的回應,施榮宣也不以為意,照樣插科打諢。

兩人看似平和,可在球面上又爭戰得厲害,打球像打架一樣,我一旁插不上手,看著就覺得反常。

最後我索性奪球轉身,說:「不打了,回家。」說完,也不看他們就逕自走了。

三人汗流浹背回去洗澡。媽殺了水果給我們吃,又說:「床我鋪好了,志鈞你睡地鋪,我拿妹妹房裡的拼裝地板給你墊在底下,應該不會難睡。」

我應了一聲,邊吃水果邊拿毛巾擦臉。兩間浴室讓給他們倆先用,我等著洗澡,無聊拿起遙控器跟弟妹搶電視節目,氣得他倆哇哇大叫,我卻得意地笑了。等我們都洗過澡,弟妹被趕上床睡覺後不久,爸去買了宵夜回來,我們唏哩呼嚕嗑完宵夜後,才刷牙上樓準備睡覺。

施榮宣一進房就霸著地鋪,說:「你們倆睡床,我睡地上。」

我正想反對,顏恆章適時戳我的背制止,我只好閉嘴。

睡前我們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些瑣事,還有學校的八卦,大都是施榮宣和我在說話,顏恆章只在我們問他話的時候才回答,其餘時候一直保有他一貫沉默寡言的習性,不主動找話題哈拉。

也不知說了多久的話,我慢慢倦得沒辦法再張口回答,顏恆章也彷彿睡著了,在我隱約聽見不知誰輕淺地打鼾時,就已經迷濛入夢了。

夢裡,顏恆章對我伸出了手,就像在公車上那樣箍住我,唇抵在我耳後,強行要進入我。他扳住我的肩,吻我,愈來愈重的負荷,愈來愈不能呼吸的糾葛,我掙扎著醒來,非但沒有從夢中的感覺解脫出來,反而更真實地感覺到那粗暴堅實的對待。

那覆在我身上的陰影,固執地將手臂伸進腋下牢牢擭住我,那攬背穿胸的疼痛險險迫我叫出聲來,而我卻只能不斷地用力掙扎反抗。

「放開我,求求你別這樣,他……」我來不及說完下一句話,隨即讓他霸道的熱情緊緊封鎖住了我的嘴巴。

那深久的吻彷彿經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的世紀,他才緩了緩力道,迷亂低囈道:「你是我的,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搶走……」

顏恆章終於不顧我的反抗,如急雨狂浪般刺穿我。

欸,意志的強石如此脆薄,究竟敵不過熔漿的佔有。我牢牢扳住他強悍的肩背,好讓他儘可能更深邃地沒入那無道德廉恥的歡騰的王國。夜暗甜美的時光汩汩涓流,我在浸淫靈肉合一的間隙轉臉回眸,那灰黝黝的地鋪上,彷彿有一雙熬燒的燐火,在我的茫茫怔視下湮滅、翻身、遠走,遠遠地走出這反覆磨折的枷鎖。

而另一個木然觀望著這一切的我,正試圖說服自己,這沒有什麼,只不過是人生難免的一個不完美的經過。衝突之後,我仍舊緊緊懷擁住這令我將生將死的惡魔,不肯有一絲絲疑慮或分心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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