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以后After scho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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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游荡的女性1:她从墨尔本的来信和我在阿姆斯特丹的回信

走向旷野就会遇见长风和迷雾

本期放学以后信号塔由刚从西班牙游荡回来的莫不谷和正在墨尔本游荡的听友Scarlett共同轮值。这是一篇Scarlett在澳洲发来的来信和我在从阿姆斯特丹回家的火车上发去的回信。霸王花说早上看到这一来一回的信件时正在吹头发,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然后她把信件汇总整理成文档,让金钟罩赶紧看。金钟罩说看得过程中眼头一热。听了她们的反馈,我就和Scarlett提议把我们的往来信件放到放学以后的newsletter中,并让它构成newsletter一个崭新系列“在世界游荡的女性”的第一期,希望能让也准备去世界游荡,或者正在游荡之中的女性朋友,也感受到旷野当中的长风和迷雾。

在过去一周里,我又在巴塞罗那和塞维利亚和scarlett进行的通信往来,还互相开心地相互发送了电子明信片(我们在当地旅行拍摄的照片)。霸王花说我们说我们这种书信往来的方式非常oldschool,很像古早时代的pen pal(笔友)。如果也有正在世界游荡的女性朋友想以这种oldschool的方式来分享自己的体验,加入到“在世界游荡的女性”系列创作中,欢迎来信给我们的邮箱afterschool2021@126.com!

接下来大家可以伴随着由小S作词,蔡健雅演唱的《被驯服的象》的BGM(我和霸王花都特别喜欢的一首歌,我强行安利给了许多朋友,在这里也强行安利一下),来阅读这篇跨越了大洲和南北半球的的书信。


Scarlett在墨尔本的来信

莫不谷、霸王花、金钟罩,你们好!

这不是一篇投稿,以下是我在几天时间内断断续续写的,我只是想作为同龄人,跟你们分享下我那天早上看到newsletter以后的心情。那句“真有我的”,我在看到的当下反问了我自己好几遍,我真的以我自己为荣吗?

4月4日晚上我遭遇了从未有过的被海关请进小黑屋的经历。严格意义上说,那或许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严厉审问的“小黑屋”,而是在一个光线敞亮无比、脸上任何微表情清晰可见的区域里,被墨尔本的海关接连问询了两三轮。对方直盯着我眼睛,问了我一连串和这趟旅行相关的问题,并险些因为我在海关处使用手机(朋友在外等,我急着回复信息而忘了相关规定),以及我有些地方的回答有出入(对方的问题引导性太强),导致我差点陷入困境。我在那样的环境下,被追问的到最后自己也开始心虚,直接问了句“am I in trouble now”,对方才缓和了很多,说没有,只是循例问询,后来也放我走了。

这件事像我整趟旅行中的一盆冷水。尽管朋友们都说我已经很幸运了,也说海关是随机抽查的,她们在不同的国家也多少遭遇过。可能见我一个单身女性,快30岁,想着“那就抽查她吧”,所以我就不得不被翻行李箱和查看手机照片。我护照上盖的章不少,而且这是第二次来澳洲,但我从未有过如此不丝滑的入境体验,再联想起回国需要48小时的核酸,这引起我对于核酸时效的恐惧回忆,于是我突然觉得世界可能不是2019年及以前的那种我想去哪里就能畅通无阻的样子了。

当然,以上只是我跟朋友们说这件事的一点点不开心的情绪,我没有跟任何人聊我深层次的沮丧感,或者换句话说,当下吐槽时我并没有搞清楚让我从那天起就不开心的根源,我想了很久才追溯到让我不适的那个具体的点。

2017年,彼时的我24岁,在北京干着一份托福老师的工作,在这之前加上实习,我其实已经换过几次行业,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特别喜欢的。终于有天被那个以“卷”在业内著称的公司折磨够了,我心想我要在世界上任意一个国家选择城市,在那里像个local一样生活,直到我腻了再回来。我选择的这个城市是墨尔本。

于是我说辞职就辞职。到了墨尔本以后,头两天住在朋友家,她是我的初中好友Sue。当时她正在准备期中考试,我为了不影响她学习,决定自己搬出去住。在本地的租房网站上挂了自己信息,我记得很清楚,当天凌晨两点就有人联系我,让我去看房。第二天我去了,跟房东,也就是我后来的室友,一拍即合,相见恨晚。然后我立刻决定就住这里了。房东是一对本地情侣,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爱情长跑15年。我常常感到自己何德何能,运气这么好,看了一个房子就认识到他们(后来我才意识到他们所住的是墨尔本的富人区),并且从此成为lifetime friends。他们非常友好和热情,会带着我一起去见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一起去参加很多朋友派对,一起在墨尔本的各个角落闲逛,甚至在路上偶遇同事,都会跟他们的同事郑重介绍我。他们有多好呢,我就随便举个小例子吧。我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发现我的房间跟看房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因为他们是重新布置过的,加了一些中国元素,且从和我的谈话里提取出了explore这个词,在宜家买了写有“explore”字样的壁画挂在房间里。之前我去看房时,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咖啡杯上写着“Sue”这个名字,他们当时问我,Sue是我的英文名吗?我说不是,是我一个在墨尔本大学读书的朋友的英文名,刚才我和她一起出门,她请我喝了杯咖啡,不过她现在去图书馆自习了。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他们记住了Sue这个名字,并且在我搬进来后跟我说,以后一定要多带Sue来一起玩,“因为这样你的朋友就会知道你将和什么样的人住在一起,她也会更放心”。你们能想象到我当时有多感动吗?这句话不仅仅是在那个当下触动到我,可以说也提升了我以后为人处事的水平。

就是这样一对可爱的couple,我和他们愉快地相处了两个月,然后我回国了。但我们并未缺席彼此人生的重要场合,比如次年我就去了长滩岛参加他们的婚礼,2019年我大受失恋打击,又和他俩一起去了马尼拉旅行。而且我们约定每一年无论如何都要见一次,这个约定被疫情中断了,三年来我们仍然常常在IG上互聊彼此的生活。那一次的墨尔本旅行,除了认识他们,我当然也做了很多有意义的其它事情,比如考了咖啡师证等等。但我仍然不夸张地说,他们于我而言像灯塔一般的存在,每当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会想起他们,会想起自己曾经多么勇敢,也知道不管我因为什么事情找他们聊,我总是能得到我想要的、那种无比真诚的回应。

然而六年以后,这套叙事的观感似乎不再是自由。我最近同样遭受了很大心理上的挫折,我想像以前一样旅居,这个决定也得到家人的支持,感谢他们,让我在做每个决定时的外界压力少了很多。所以我匆忙间定了去巴厘岛的机票,在那里待了一周,因为巴厘岛的digital nomad非常多,我想去看看他们都在做什么。然后我就从巴厘岛来墨尔本,探望老朋友,暂未买回程票,也不确定会待多久,或许直到我搞清楚了自己下一步想做什么。

可这些在海关听起来太可疑了。他们问了我很多问题,问我在墨尔本期间会待在哪里,具体会去哪里玩,之前是如何认识我在这边的朋友的。对于我所诉说的“无意中认识他们并成为好朋友,且这么多年从未断过联系”,他们感到我有留在这里学习或移民的倾向,哪怕我说我只是来旅行的,还有足够多的护照盖章证明我的信用。

-“你会在墨尔本待多久?”
-“一周或两周。”(实际上不确定。)
-“你此前在巴厘岛待了多久?”
-“一周。”
-“你什么时候买的机票?”
-“大概十天以前吧。”
-“为什么不早点买票呢?”
-“因为一切发生得很突然,我仓促间订的票。”
-“为什么仓促?”
-“……我上个月失恋了。”

中间的“……”确是我当下的停顿和犹豫,也正是因为我说“我上个月失恋了”,对方才停止这个方向的追问。这就是令我沮丧的点。首先我不能不承认,失恋确实是我做这些决定的导火索,但根本原因绝不是这个,是我对自己长时间以来状态的不满,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但或许就像对海关说的那样,我对自己,对别人也不能不说“我失恋了”,才能合理化我的这些“探索自我”的行为,才能把一切解释成是“散心”,才能得到别人最大程度的共情和理解。我不能是因为别的原因,尤其是在我即将30岁的这个年龄,我不能因为“目前生活的无意义感”而说走就走,我不能因为我想探索更多的可能性而四处游荡,这听上去不是一个成熟的、30岁的人会做的事情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我一直处于自由职业的状态,和靠谱的前同事一起单独接项目,少了公司这个中心化的组织以后,风险和收益同时增长。忙起来有时凌晨三点还在肝PPT,但闲下来的时间也很多,满打满算我也只忙了两个月,剩下的时间我在四处旅行,去了国内很多地方;买了车,经常开车独自兜风;买了咖啡机,在家研究咖啡拉花;谈恋爱;打麻将、研究做饭、看书、看电影,诸如此类。我最常被问到的问题就是“你每天都在干什么呢”。这个问题带着提问者的好奇,而且你不难从语气中sense到对方或多或少的对你的生活方式的质疑,它隐含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不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了吗?”

在他们的生活里,周六日闲下来就足以让他们不知道干什么了,难以想象有这么多空闲时间的我会做什么,并且他们也难以理解我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些时间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当然如果你深入了解的话,就会发现他们所说的“有意义”仅仅指兼职,赚更多的钱。

我没有说赚钱不好的意思,我只是不愿意再在我不感兴趣的事情上浪费精力,哪怕它能为我带来收入。2020年我从留学行业转到了现在的营销行业,一切从零开始,这是需要勇气的。我很庆幸我现在仍然喜欢市场营销,即便我要找兼职,我只想做和这相关的事情,以促进本职更好的发展。当然了,我也在闲暇里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你不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了吗”?那什么是不浪费时间呢?我是从自由职业开始才感觉到自己在浪费时间的吗?当然不是的,我回想起上班的日子里,一旦熟悉工作岗位的事情且日复一日地循环,工资刚好卡在一个“不至于让我崩溃但我也别想靠它活得很好”的点,时间和精力刚好卡在一个“应付工作就够了但不足以体验生活”的点,那时候我也常常看着电脑心想“你不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了吗”。社会上绝大部分工作都属于以上我说的在浪费人生命的工作,但是为什么,处在这样岗位上的人,总是能更处于微妙的优越地位看待自由职业者,而不是反过来的呢?久而久之,面对别人这样的问题,我都会胡乱回答说“最近在忙某个项目”。出来探索更多的生活方式和可能性,要说成是“失恋了散心”。虚伪且实用,免掉我后续可能面临的一切质疑,直接用最方便的话堵住别人的询问

我也并不是在寻求所有人的理解,我正是因为知道他人可能产生的误解,而避免提及太多和工作相关的事情。可这种刻意压抑却让我内心开始逐渐产生自卑感,并延伸到了生活的其它方面。我已经在尽力屏蔽外面的声音了,但被一个追求稳定可见的社会洪流所裹挟,这时候才更察觉到那些做出激进人生选择的人们,需要多大勇气。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自洽的,我只觉得我在目前人生已有过的任何阶段都是围城。恋爱的时候怀念一个人情绪轻松自由的样子,单身渴望有个我爱的人能让我情绪有起伏。上班的时候想四处旅居,真开始旅居了也开始回味过去琐碎的美好。

此次出门原本的计划是随心所欲地走走停停,看看除了眼下的生活方式以外,还能不能找到其它的可能性。然而在海关处被问到的一系列问题,引发了我对这种行为是否有意义的深度思考甚至怀疑。或者说,我在过去一年所面临的很多不解,只是被“至少我物质上过得比以前好”这个事实给挡回去了,一旦我重新面临短期内没有工作可做,大量时间空闲,我内心的焦灼会让我稍微被别人质疑一下,就瞬间垮下来。于是我大大缩短了预计的旅居时间,最早在两周内就会回国。

这趟旅程我也不再是24岁时的意气风发。在巴厘岛的那一周,由于是我第二次去,我几乎对游客打卡景点不再感兴趣,反而经常去上冥想课,试图得到内心的平静。现在人在澳洲,也甚少像以前一样四处拍照打卡,反而会在家花很多时间跟你们诉说以上这些,因为这个写作过程也能帮我厘清自己一些想法。或许仍有很多表达不够清晰的地方吧,但就先写到这儿。

谢谢你们能看到这里(如有),我知道你们的投稿和来信一定很多。请不要感到有任何需要回复的压力。最后,感谢中文世界里还有你们这样一群高敏感、不冷漠的人,这封邮件如有回应更好,如无回应,你们知道我仍会一直支持“放学以后”。期待听到未来更多你们精彩的故事,那会给我,也给所有听众的生活,带来更多光照进来的地方。

祝好!


莫不谷在阿姆斯特丹火车上的回信

嗨你好!

此刻我刚吃完火锅,在人声鼎沸欢声笑语的火车车厢看完了你的来信。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的时候有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仿佛在看一部电影,知道这个电影主角,无论如何都会走出当下的困惑,走在风里,走向旷野,拥有辽阔和平静。

我今天从家里出发到火车站的时候发现鞋子开胶了,鞋子一半都开着大口。拍照发给霸王花和金钟罩,金钟罩说“这是21世纪发生的事吗?”霸王花说“我在卓别林的喜剧看过这一幕。”下午要去吃火锅前,我剪胶带想把鞋子绑上,同事看到笑得无法自抑。晚上吃完饭飞奔赶火车,鞋子整个跑成一艘只零破碎的破船。但是我心里仍然觉得有快乐的风在回荡,可能因为我知道:我在过自己选择的生活

无论当下有无处安放的困惑,七零八落的bug,各种不安全感,担心签证,担心未来,偶尔无聊,我都有另一个自己飘在半空说:你选择了你想过的生活,这简直太有勇气了。如果我不是你,我会为你叫好。如果我是你,我感到十分庆幸。

我们行走在旷野,就是会遇到迷雾。迷雾有时候还一时半会不会散。生而为人的孤独,更是永远都无法驱散。但是我们都没有走被安排的路,更没有走入rat hole之中。这可能是我有时候觉得“迷雾”都很“迷人”的原因。当然这里面肯定有一些我不切实际天真浪漫化的地方,不过活着还是需要一些些天真和浪漫才能打败无聊。

有时候收到一些听友来信我都会不由得心里一紧担忧恐惧起来,感觉命运在捉弄人。但是看到你的来信,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反而有一种非常放心和自由的感受,可能因为你是充分自主和独立的人。所以也不送上什么祝福了,你会活得比我祝福的更好的!

放学以后After Scho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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