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作品

某天朋友來家作客，看到茶几上的一本書，驚訝地問「你有去那展覽嗎？」。我當然沒去，因為展覽於2020年10月至2021年1月，在台北的北師美藝館舉行。那時各國各地都在對抗COVID-19而弄到焦頭爛額，根本是沒法出國。只有台灣仍能舉辦這類型展覽。

這個命名為「不朽的青春──臺灣美術再發現」，介紹一眾橫跨日治、國民年代的藝術家的作品，比如有名的陳澄波、黃土水、林玉山、郭雪湖、陳進、陳植琪等進入帝展的畫家/藝術家外，還有一些當代藝術家如廖繼春、何德來等。大部份展覽都會出版展覽書，然而我並非在網上書店訂購，而是當贊助人贊助出版。

何解我會那麼鍾情於台灣畫，有部份原因是《紫色大稻埕》，另一原因是我很喜歡這一種畫：膠彩畫。它與油畫不同，色彩更多，畫得很仔細。郭雪湖的《南街殷賑》是很好的例子［註1］。

展覽的策展人用了黃土水的一句，作為展覽的題目：

永劫不死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精神上的不朽。至少對我們藝術家而言，只要用血汗創作而成的作品還沒有被完全毁滅之前，我們是不會死的。
黃土水，〈出生於臺灣〉，1922（頁3）

74幅畫作/展品，有不少是第一次在台灣展出，如陳澄波的《東臺灣臨海道路》。據書的講解，這畫長年下落不明。直到2015年，撰寫上山滿之進，即台灣第十一任總督傳記的作者兒玉識先生，發現這畫藏在日本山口縣防府市立的圖書館，才得以再次重回故土。［註2］

在這些畫作中，我有幾幅畫作印象深刻，第一幅是何德來的〈豆腐〉［註2］。介紹畫作的文章是這樣開始：

跟我妻　是最後的晚餐了
這張畫的豆腐　思念不盡
何德來，《私の道》（頁160）

何德來先生除了是一位畫家外，亦是一位詩人，他為他離世的妻子寫了詩文，並出版成書。而文章描寫畫家的畫風是這樣的：

⋯⋯然而，面對與愛妻別離的痛苦，畫家選擇使用早期的寫實技法來描繪，瓷碗的花紋、豆腐與刀柄的質感、刀身上似乎映著另一幅風景，是否為兩人最後一次散步的景色？再小的環節他都極細心地一一呈現，宛如呼應著「思念不盡」的短句，將這個平凡又珍貴的時刻一再延長。即便觀者可能不了解其背後的私人脈絡，也能感到畫中的綿綿之意。（頁160）

我看這幅畫時，很喜歡那種寫實感。閱讀文字後，再有一層深的體會：他們兩人也許過著平淡的生活，但對他們而言，已是最好不過。

另一幅有深感受的是廖德政的《紅柿》［註3］。這篇的介紹很正面，說是「那就是以窗子為背景，把陽光帶進室內。我們可以一邊欣賞桌上的靜物，一邊享受窗外美景，原來豐碩的果實，就是來自窗外肥沃的土地」。

但是書的介紹文是這樣寫的：

相對於文學曾出現的「傷痕文學」，臺灣美術史上也有過一種「傷痕美術」，廖德政便是其中的代表。這幅不大的畫作，如畫家在背面自題，前後琢磨近四年時間，是以創作療癒自身的過程。「傷痕文學」用文字詳細追溯人們所遭遇的莫名迫害，敍述心靈受到摧殘以致傷痕累累的經過；廖德政並不逕直描述遭受迫害的寫實情節，而是在靜物畫上反覆抒發難以化解的憂傷與哀怨⋯⋯
這幅畫題材極為單純：庭院摘下的果物與陶罐。三兩串柿子連著枝葉，擺滿方形書桌，推擠到牆角的窗邊。金黃色光輝下，擁擠的桌面吸引觀者的視線巡迴俯視；一顆顆新鮮的柿子結實飽滿，兩兩成組，緊緊連結；模糊的綠色枝葉在桌上蔓延，將果實圍困，猶如纏崇不去的夢魘。笨重的陶罐延伸桌面到窗邊，然而，粗重的牆柱切割、阻隔室內與室外；垂直交叉的界綠造成明顯的壓迫感，畫家彷彿受困在狹隘的室內，窗外的風景遙遠而虛幻。（頁166）

同一幅畫，如果不知背後的故事，可能會「閱讀錯誤」畫家的訊息。

書中還介紹郭雪湖的老師鄉原古統老師的作品，都是一些很精細的畫作，讓未能看畫的我大飽眼福。

這展覽書是雙封面，一是鹽月桃甫《萌芽》，另一個是黃土水《少女》，它是黃土水三個大理石作品之一，因為展覽而修復［註4］，之後會放在臺北市太平國小永久收藏。不過，策展老師們念茲在茲的，是黃土水的另一作品《甘露水》。在展覽書中，這作品被標示為「下落不明」。但因為這個展覽，守護著作品《甘露水》的家族，看到時機成熟，可以將作品歸還給國家［註5］。這家族守護的故事［註6］，讓人感動，亦再次回應黃土水的那句話：

只要用血汗創作而成的作品還沒有被完全毁滅之前，我們是不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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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南街殷賑》（臺北市立美術館）https://www.tfam.museum/collection/CollectionDetail.aspx?ddlLang=zh-tw&CID=3175

［註2］《不朽的青春》3大亮點再現台灣美術：陳澄波巨作首度返台、74件作品重回上個世代！（ELLE）
https://www.elle.com/tw/life/culture/g34476036/the-everlasting-bloom-exhibition/

［註3］廖德政，紅柿（南畫廊）
http://www.nan.com.tw/search2.asp?timg=shopbg.jpg&do=painting&param=1016

［註4］修復師森純一：黃土水透過雕塑將時間封存、將少女的面容變為永恆（The News Lens)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45468/page2

［註5］走過白色恐怖 台中張家：「國寶無條件歸屬國家」 兩代人守護 黃土水《甘露水》再度展顏（今周刊）https://www.businesstoday.com.tw/article/category/183027/post/202110200058/

［註6］家族守護「甘露水」近50年 醫師：姊姊再會了（中央通訊社）https://www.cna.com.tw/news/acul/202112190151.aspx

不朽的青春──臺灣美術再發現（官方網站）https://montue.ntue.edu.tw/theeverlastingbloom/

《不朽的青春─臺灣美術再發現》（博客來）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77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