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牧
艾德牧

自由职业者,艺术爱好者。

看许倬云


最近许倬云的十三邀访谈很是红火,微信(坊)间纷纷转发、评论。我也就拿来腾讯上的40min版本看了一会。不料,一边做笔记,一边中途泪目了。

我不是一个善感的人,虽然个人属于敏感类型,但也常能抱着超然物外的心情看待某些事物,所谓“有逻辑”。例如关于疫情的大多数悲惨事例,如若没有置身于那个环境,我就是很难通过社交网络的信息,在情绪上有较大的直接反应,所以屡屡看到少男少女们“昨天又哭了一晚上”的言论,很难感同身受。所以说,能令我泪目的点,对于自身而言,一定是较为深刻的情绪和思想体验了。 

许老自身是一个穿越时代和中西的人,生命的尺度可以说很宽广。而在广阔的生命最后还能滴下的那些泪水,就是震撼生命的最初和最后的体验。他提到了抗战,提到了中国老百姓,提到了众人如何在逃难时让老幼妇孺先走,父母如何让子女甩开自己,而农民如何接纳前方溃败的兵士。他说,中国不会亡,哽咽落泪。

如今我们身处的时代和国家的矛盾令人很难正视历史。所有大幅度的关于中国的教育在早年是如何被人不假思索的接受,也就导致了在成年后又是如何无意识的被人反抗。历史就像是一滩泥水,看不见半分真心,只有当下左右博弈的焦灼和政治卷起的泥点子。历史对于很多人而言,就是一本书,一个辩题,一堆故事,一个引用机器,一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一个想要逃开的套索,一个被禁止的404,一个时刻触发G点的荷尔蒙库。这里面没有人,没有心灵的桥梁,有的是帝王之术,权谋争斗,朝代更替,历史意义和四大发明。

许老的描述让我看见了人。我环顾四周,鼻子,眼睛,皱纹,黑发,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所言,所思,所想,所笑,所唱,所跳,他们的背后有一个历史的影子。如今,我们不太把善良当回事,也不太把礼仪当回事,尤其在很多生活和文化的细节上,没有任何的规范。孙杨及其母亲就是这个当下绝佳的范例,妄想自己是鼻孔朝天的天龙人,内心却住着个自卑的癞蛤蟆,既不尊重世界,也不了解世界运行的真正规则,利益对于他们来说远胜过人的尊严和体面。许老说中国不会亡,其原因就在于中国人的文化使我们即便面临困境,还能咬牙坚持,渡过难关,而不是像一群野人树倒猢狲散,家不成家,国不成国,互相殴斗。

令我落泪的,也是关于中国人的这一点,而且是存在于中国普通人的这一点。精英阶级实际上是最容易受到文化入侵和权力腐蚀的人群,他们时常困惑于自己的身份和立场,面对种种矛盾和挣扎,诱惑和欲望。而普通人的主题则是生活,如何度过每一天的24个小时,与宇宙共在。于是他们在不经意间习惯的行为方式,才是中国这样的大陆国家最核心的文化含义。李子柒们所试图贩卖的,也就是这样的中国文化。

曾经一位美国教授给我发了一张他在中国拍摄的普通人照片,一位父亲摩托车载着自己的孩子在海淀的路上行驶,孩子坐在摩托车前部用来放置双腿的空隙里,就像是靠在父亲的腿上。他由衷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想:中国文化在这样一个简单和普通的瞬间中,表现出了独特的优雅和温暖。我那时很难理解他的所思所想,因为在一个中国年轻人的眼中,这是一种外国人的刻板印象,一种向第三世界国家索求前现代温暖的乡愁。我试图向他传递另外一种中国的缺陷,以来平衡他的想法,但他就再也没有回复,令我有些遗憾。

如今我的想法变了,也或多或少更理解了他的想法。普通人的影子才是一个国家最真实的写照。无论川普说什么,华春莹说什么,亦或是多少个中国学者在美国被驱逐,5G能否在欧洲国家推行,人脸识别和大数据监控是否被权力滥用,一个中国父亲的生活才是最应该用透镜去仔细观察的,这其中存在着这个国度最为本质的一些规则。我不知道许老所感叹的中国人那些可贵的乡俗和观念是否还存在,就如同媒体时常制造出来的感受一样,它们可能早已死了,死在了60年代,也死在了80年代,更死在了10年代,但我还是分明能够闻到它们遗留下来的魂魄,人们内心依然潜藏的向往,举手投足间的习惯。 

当然,一提到中国文化,马上会有各种酱缸之言,万恶的父权文化,欺压女性,清规戒律如何的泯灭人性,历史的大染缸里面最脏最臭的东西都被拿出来闻上一闻。我们如此批判中国文化的标尺,在表面上来看是进步,是人的解放,是民主与科学,随之对应的是财富的暴增和生活的宽裕,而背地里则是希腊的唯一真理,犹太的上帝和雅利安人的自由平等、勇武进取(许老引述)。换成形象的感受来形容,中国文化是水,可清可浊不可断,周而复始,而西方文化是阿波罗,是大太阳,一往无前,驶向终极。这是两个垂直的向度,在时间尺度上才可以一窥全貌,用我们短浅的几十年的眼睛,又能看明白几分?

女泉卫士们,自由斗士们,等等在中国屡受磨难的人群是可敬的,他们为自己的情感而战,尊严而战。他们反对的就是这文化中的“糟粕”,借用西方的阿波罗,试图将个体从这永续的循环链条中解放出来。但令人警惕的是,他们试图许诺的是否是一个自洽的世界,还只是一种借来的幻想?

我们的世界似乎经常被各种各样想要说话的群体所定义,我们的选择也似乎被他们的言论所定义,如同我们被权威政府所定义一样。你看到女泉便会确认这样锋利的存在,你看到LGBT,也会确认这样鲜明对立的存在,所以说,他们试图定义世界来区分异己,这本质上就是一种西方文化指向。但是在中国沉默的群体中所潜藏的巨大惯性,还保有与其对抗的属性,倒不是什么父权这种显而易见的玩意,而是那种含混模糊的态度和因地制宜的做法,可以称之为模式的对抗。为人民服务,不是一句虚言,更不是一句政治废话,这背后暗含了20世纪的聪明人拥有的充分的观察,及其后刻意的简化。

激进的加速主义者们,与第三文化的信众,坚定的技术科学者,在某个向度上是一致的。它们是阿波罗最诚恳的信徒之一,也是影响中国最大的一支。这才是举任何类女泉之力也无法达成的对于中国文化锁扣的破坏。它像是一支箭,射穿了所有传统国家稳定的靶心,提拉着这些兀自循环的圆形,进入高维的时空,迎接不知是新生还是毁灭的合一之旅。从结果预测,如同一个不断循环的圆,忽然用外力使劲拉扯,到底是能成为一条优美的螺旋线,还是会扯成一条哆哆嗦嗦的直线,甚至断裂,无法再成为一个有机体?普通人的命运也就牵系其中。

回到许老的眼泪,它的意义,就是在提示,在这个合一过程中,中国人的贡献便是普通人生活中潜在的意义,我们文化的根,任它是乡绅互助,四季节气,还是天人合一,生生不息,我们长达几千年历史遗留下来的那一份对抗加速时空的智慧,和人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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