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

傍晚的时候，许青终于决定关掉电脑，出门去吃晚饭。整个下午，许青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玩一款他始终无法获胜的电脑游戏上。因为总是输，所以他一直怒火中烧，欲罢不能。就像一个输急了眼的赌徒，无法离开赌桌一样。如果不是因为腹中饥饿难耐，他还不愿退出游戏。总的来说，他倔强的好胜心用得不是地方。

到了小区门口，许青发现大门紧闭，安静无人，一副门可罗雀的样子，和平时人来人往的景象大相径庭。这让许青感到有点惊讶。他对这种情况还没有反应过来，满腹狐疑地走到门卫室的窗口，探头探脑，然后曲起手指敲了敲窗玻璃。门卫拉开窗户，告诉他，现在已经封闭小区了，不让出去了。啊？许青非常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刚刚接到的通知。可是我要出去办点事。嗯，那你出去被人抓了，不要说是我放你出去的。行，你放心好了。我一会儿就回来。这个门卫和许青关系不错，以前几次封闭小区时他也曾私自放许青出去。他俩私下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彼此心照不宣。门卫按了下按钮，电动门打开一个缺口。许青连忙一侧身，从缺口钻了出去。来到大街上，许青发现街上确实没有人。宽阔的马路上，只有零星的一两辆车经过。许青想，如果这个时候开车在城里瞎转一定非常爽快，可以一扫平时堵车积累的郁闷烦躁。许青走了一段路，想到，平时去吃饭的餐馆肯定也已经关门了。他现在需要立刻去超市买上一堆食品，作为未来几天封闭在家的补给。于是他转了个方向，向超市走去。走过一条街道之后，许青远远地看到平时灯火通明的超市，此时黑灯瞎火。许青心头一沉，来迟一步，这里也已经关门了。尽管如此，许青还是犹犹豫豫地走到超市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他心里有点着急：这回去哪买吃的呢？许青皱着眉头站在超市门口，他茫然四顾，看着空荡荡的大街，他真想问问那些被封在家里的市民们：你们都准备好吃的了吗？在哪里买的啊？然而大街如此安静，只有隐约的风声掠过耳边。

因为突如其来的封闭禁令，让许青缺乏准备，引起了短暂的慌乱。不过，经过三年疫情数次封锁，许青已经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知道哪里还有坚持营业的小店。有的有合法的通行证，有的则是非法营业。于是他略一思考，决定去一家他时常光顾的便利店。因为前几次封锁他都是去那里买来食品，那家店大概率还是营业的。

许青在大概率下买了一堆他能买到的食品，然后哼哧哼哧得拎回家。这件事能让他暂时安心，但不会让他感到庆幸。因为这种大概率下重复的事情，只会让他感到厌烦。许青不知道这次又要封多久（估计也没人知道），他也懒得关心。他只是心里盘算着如何应付这种让人厌烦的封锁。从今天起，他又必须处于一种顽固不化的对抗状态，一个偷偷摸摸的违法分子。

第二天一大早，马路上有人用扬声器对着居民区喊话。许青被吵醒后，听清了喊话的内容：催促还在睡梦中的人们去做核酸。许青能够感受到电子扬声器传递出来的紧迫的压力，但是如前所述，他是一个顽固分子，不为所动。他只是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在睡梦中，他依然能依稀听见扬声器在一遍一遍地重复：快点起床做核酸！那口气仿佛许青小时候，他妈催促他快点起床上学一样。这让他睡得更安心了，因为他知道他不再是小孩了，也早就不用上学了。

等他起来后，已经是接近中午时分。许青查看了一下昨天买的食物，有六盒午餐肉罐头，不过他想暂时节省一下，把这些更有营养的食物留到以后再吃。谁知道这次会封多久呢？冰箱里还有一些冷冻鸡胸肉，不过许青今天懒得去做。于是他拿起一碗方便面，打开冲水泡上。今天中午就它了。吃完泡面，许青想在网上查查有关本城封锁的新闻。但是什么也没看到，最接近的是去年封锁时的过期新闻。看来的确事出突然，他并没有错过什么。外面非常安静，许青决定再出去一趟，再补充一点食品储备以防不测。到了小区门口，许青敲敲窗户，让门卫开门放他出去。但是这次，门卫却以一种斩钉截铁的态度拒绝了：你不能出去了，公安会在路上抓人的。许青对他的态度感到有点意外，有这么吓人吗？我有核算证明啊！许青还对蒙混过关抱着一丝侥幸。什么证明都不行。上面有命令！门卫连连摇头然后拉上窗户。看来上面确实有点吓人，使门卫已经顾不上留点情面了。许青呆在大门口犹豫了一下，然后有点沮丧地回家。看来这个小后门已经被堵住了，得另想办法。

封锁已经进行了三天。每天早上，许青都听见邻居们在大喇叭的催促下，下楼做核酸的脚步声。许青对邻居们的积极性感到费解，但是另一方面，正是因为邻居们的积极配合，才有了让他浑水摸鱼的机会。如果大家都浑水摸鱼的话，那显然就无鱼可摸了。既然如此，那么许青就不应该辜负邻居们不吝为他提供的好机会，躺在床上继续大摸特摸。唯一让睡梦中的许青有点不甘的是，他似乎错过了遇见漂亮的女邻居的机会。不过这只是他睡梦中一厢情愿地幻想，醒来之后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储存的食物在减少，为了避免将来有断炊的风险。许青决定再出去采购一趟。在他和一家便利店确定好接头时间之后，等到晚上9点多钟，许青站在小区的院墙边，利用树木做掩护，小心观察墙外马路上的动静。在确定无人发现之后，许青以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敏捷身手迅速翻了出去。来到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许青还有点小紧张，会不会有穿着防护服的防疫人员，突然出现来逮捕他呢？许青觉得走大路不安全，他选择了一条较僻静的小路。黑灯瞎火且曲里拐弯，但是此时此刻却让他感到安全。许青觉得自己像一个躲避追捕的通缉犯。走了大约一公里，路上除了他自己一个人也没有。这种孤寂感让他莫名有点高兴，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经过一番曲折之后，许青终于来到了那家便利店。此刻老板正坐在黑漆麻糊的店堂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许青给老板打了一个电话，告诉老板他到了。老板连忙拎着一包事先准备好的食品出来，两人迅速交割钱物，然后像电影里的犯罪分子一样，交换一下简洁有力的眼神，然后转身迅速离开犯罪现场。回家许久，许青仍无法平复自己做贼似的激动心情。

因为被封在家里，许青有了一种一切都停滞的错觉。仿佛被封进了一个异次元空间，他只是困在这个小房间里，来回踱步，不知今夕是何年。除了吃饭睡觉，他觉得似乎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他拿起一本书来读，读了没几页，便走神了。刘小燕现在在干嘛呢？她被封在家里有吃的吗？许青想给她打个电话。可是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算了。因为他和刘小燕除了偶尔在一起做做爱，实在没有别的来往，更谈不上彼此的了解。打一个没有实际作用的电话，装模作样地嘘寒问暖一番，这让许青觉得肉麻和滑稽。好像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关系似的。说得下流点，除了刘小燕乳房的大小，阴唇的颜色，许青还会关心别的吗？如果说还有别的，那也是多余的麻烦事，是许青虚以委蛇想尽量避开的事。想到这里，许青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打这个电话。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确是被封锁隔离了，并且这一次他并没有打算蒙混出去。

又过了两天，许青仍然对于每天早上做核酸的喇叭声置若罔闻。他觉得那种貌似亲切的声音实则是一个圈套，就像纳粹诱骗犹太人进入集中营时所用的宣传广播一样。貌似亲切背后却毛骨悚然。许青把头蒙在被子里，屈服从众心理的压力而去做核酸的念头，被彻底打消了——“我是一个躲避纳粹追捕的犹太人，我应该销声匿迹，我的邻居也最好忘掉我，不会多管闲事地来敲我的门。”因为不需要早起做核酸，许青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起。下午则坐在电脑前打发时间，由于无聊，许青变得非常想喝可乐。这种以往随处可见的大众饮料，此刻似乎变成了琼浆玉液，让许青欲罢不能。于是他决定今天晚上再溜出去一趟，为了可乐或者还有咖啡。

这一次许青已经有了经验。他轻松翻出院墙，然后和上次一样拐进一条偏僻的小路。轻车熟路，一路顺利地抵达上次那家便利店。然后他拎着两大瓶可乐，和若干罐装咖啡，踏上归程。满载而归的喜悦溢于言表。那些远古时代的原始人，冒着风险出门捕猎，然后扛着猎物回家的心情，大概也是如此。只是没想到在一个高度现代化的城市里，原本稀松平常甚至有点乏味的简单购物，会产生这样跨越时空的心理感受。这的确有点幽默。许青一路胡思乱想，平复自己的兴奋心情。走到一个僻静的街心公园，许青准备翻越一道只是装装样子的栅栏。他先把装可乐和咖啡的袋子放到栅栏的另一边，然后人再翻过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站住！许青吓了一跳，只好从翻了一半的栏杆上下来。他心虚地转头向后看，原来是一个女孩正向他走过来。穿着便服，但是手臂上戴着红袖章，可能是个街道防疫人员。许青不知所措地站着，然后突然想起自己没戴口罩，又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歪歪斜斜地套在脸上，像是一个怕被人认出的逃犯。这时那个女孩走到他面前，皱着眉头说到：你怎么能从这里翻过去呢？没看见这里有禁止通行的牌子吗？许青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的确有一个小牌子。天黑，我没看见。许青陪笑着解释。那你也不能从这里翻啊？是是，我只是想抄个近道。你怎么跑出来的？不知道现在封闭管理吗？啊，我不太清楚啊。我说路上怎么没人呢？许青继续胡诌。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住在哪个小区？做核酸了吗？借着路灯，许青看清这个女防疫人员还长得挺漂亮，没被口罩遮住的眉眼中挺有风情。于是他慢慢放松下来，他不再把她当成一个严厉的防疫人员，而是一个可以搭讪的漂亮妞。于是他饶有兴致地继续和她周旋，我就住在前面那个小区，核酸我已经做了几回了，我平时不怎么出门，也没人通知我封闭管理。今天我想出来买东西，见传达室没人我就自己开门出来了。现在我知道了，今天回去我就不出来了。你一个漂亮姑娘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外面乱转不害怕吗？幸亏我不是坏人，我要是坏人你可就危险啊！你这工作可真辛苦。我请你喝杯咖啡吧，你也别到处乱转了，早点回去吧。许青车轱辘话说了一大堆，然后趁女防疫员听得有点蒙的时候，他迅速翻过了栏杆，然后从地上的购物袋里拿出一罐咖啡，塞到女防疫员手里。然后连说，别客气别客气！说完拎着袋子转身就走。走出去没几步，许青听见女孩从背后叫住他，哎，你先别走！许青半转过身，问到：还有事？女防疫员犹豫了一下，然后也跨腿翻了过来。许青趁势赶紧过去扶了她一下，她没有躲闪。等她站稳后，她有点怔怔地看着许青，然后说，你叫什么名字？电话多少？口气很软，不像一个执法人员的态度。

许青假装害怕道：你不会要抓我吧？你就放我一马不行吗？要不我再请你喝一杯咖啡？

女防疫员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不要紧张，只是做个记录。

案底记录？就这么点事有这个必要吗？许青说着干脆把歪戴在脸上的口罩摘了下来，那你想怎么办吧？许青一副无赖嘴脸。

这回轮到女防疫员不知所措了，她犹豫着说，就想知道你是谁？

许青一听，这好办啊！我们去那边的长椅坐下慢慢聊。

嗯，这个……她还在故作矜持。

这里又没别人，良辰美景无人打搅，怕什么。你长得可真漂亮，嘿嘿嘿。

你长得也挺帅的。

是吗，哈哈哈哈。

后来许青就在长椅上把女防疫员给办了。一开始女孩当然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许青就一通胡扯，什么人生苦短，去日无多啊，现在又是疫情封锁，我也出不来了，下次见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久，你能忍吗？我是忍不了了。于是两人一通拉扯纠缠。等办的时候，女孩就放开了，一直骑在许青腿上“啊啊啊”的叫个不停。她叫的声音太大，许青还怕被人听见。不过附近一带除了他俩一个人也没有。总之他俩都觉得很新鲜，很刺激，干得挺过瘾的。事后，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约好以后找机会再一起做爱。

这个快乐的夜晚过去了一个星期左右，本市就宣布解封了。老实说，这个星期许青过得还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偶尔通过微信和那个女防疫员调情。日子过得不算无聊。以至于解封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就像宣布封锁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一样。接到刘小燕的电话后，他才知道，哦，原来解封了。他可以自由地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