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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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願意承受世界之驚奇的人

大連速寫 海之韻廣場

(编辑过)
不過在如今高大上的「東港」,雕像群落早已成往事。耙梳零散的互聯網記憶,可以感受到人們強烈的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種奇特的諱莫如深--最初的震驚、憤怒和失望,在歲月溶蝕下逐漸化為一種隱痛,一種無法提及但又不能不提的沖動,一種眾所周知且樂於打破的禁忌,在每一張出租車、每一個外地人驚異的眼中和升高的語調中兌現,成為這個城市某種自我厭惡和自我醒覺的話語硬通貨。

「威尼斯」令人興味索然,日頭西斜,我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在「新古典主義」的建築裏繞來繞去,終於出到一個開闊的廣場,這便是「海之韻」。

「海之韻」廣場有一連串的頭銜,導遊派車時言「東港」,全稱「東港商務區」,是大連過去這六七年來填海造陸、開發高檔商住用發展區的大手筆之作,令人啼笑皆非的「扇貝又跑了」的新聞主角--大連獐子島集團就在這裏設立過總裁辦公室。不過在那之前,這裏確是以「海之韻廣場」而聞名的--除了承擔港口客貨輸送功能外,幾大組風格鮮明的主題雕像群、尤其是那組以整整五條不銹鋼白鋼條製成的「躍動波濤」,呼應著主事者對大連開放及現代化的期許,成為某種意義上的城市名片。可想而知,自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竣工之後,這廣場便成為大連人休閑度假、共享天倫的熱鬧之地,青年情侶曾在碼頭目送巨輪遠去,幼童曾在綠地上打滾兒,大部分人或許都曾與那著名的「象棋老頭兒」對弈合影...在近二十年的時間裏,一代人成長,另一代人衰老,而「海之韻」帶給人們的所有令她被納入到一種集體記憶中,被慎重地珍藏與懷戀,即便她遠非完美。

不過在如今高大上的「東港」,雕像群落早已成往事。耙梳零散的互聯網記憶,可以感受到人們強烈的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種奇特的諱莫如深--最初的震驚、憤怒和失望,在歲月溶蝕下逐漸化為一種隱痛,一種無法提及但又無法不提及的沖動,一種眾所周知且樂於打破的禁忌,在每一張出租車、每一個外地人驚異的眼中和升高的語調中兌現,成為這個城市某種自我厭惡和自我醒覺的話語硬通貨。「大連真是一個宜居的城市!」不明就裏的遊客由衷贊嘆著;「唔,大連比過去倒退了三十年!」還沒等聽者從這毫不留情的評論裏緩過神來,無數證供已蜂擁而至:「東北小香港」、時裝/啤酒節、足球比賽、女騎警、青島九十年代的學習模版...「現在都是吃老本兒,薄熙來那時候的。」言者漫不經心,將「那個人」的名字就這麽輕輕易易擺上臺,毫不在意聽者此刻內心的波瀾萬丈。這無疑是一種經歷了「被剝奪」之後的創傷型體驗,雕像如是,星海廣場(「是天安門廣場的兩個大!」)上被秘密拆除的九龍華表(「比天安門那個還要高!」)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人類慣習是太復雜太不可思議的存在(就像有研究者認為人類的選擇性記憶是一種生存的必須),從陌生到熟悉再到遠去的記憶,「情感」和「情緒」始終氤氳繚繞,感念的多只是海濱扶老攜幼、青蔥歲月悠長的親昵與牽絆,與當權者野心其實不那麽相關。

日影西斜,打在古羅馬式穹頂上,金碧輝煌。漫步在而今僅余的廣場,海風愈加尖利,天色四沈,同行的人都裹緊了衣裳。風越來越大,海面開始起霧,蒸騰的海霧在海風不懈地吹拂之下湧入陸地,先是遠處高樓上的霓虹被濡濕,再是高樓被齊腰遮住只剩一半,白茫茫的霧氣一直湧來,直到最後連前面走得快的同伴也望不見了。諾大的廣場被漫天海霧包圍,早已分不清天地高下,只有棧橋那頭的一排路燈在霧的環抱中安然散發出螢火似的橘色光暈,在水面投下幾株模糊的倒影;而在海上,從藍瑩瑩的霧的屏障後面傳來數不清的黑尾鷗的叫聲,卻一只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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