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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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理论、福利经济学

【编译】什么是社会工作的“罪恶知识”?

这篇文章属于重刊,原文载于《当代社会服务期刊》1999年第80-4卷,编译者进行了适当删改。《社会中的家庭》(2018年96-1卷)编者将此文收入“重温我们的遗产”系列(REVISITING OUR HERITAGE SERIES),并评论道:“2014年安·韦克(ANN WEICK)去世时,社会工作失去了学术和教育领域的杰出领导者,同时也失去了一位人权和社会正义的热烈支持者。幸运的是,她的许多有价值的、适时的、醒目的洞见(比如本文中的那些见解),能够为当代议题的对话增添微妙之处。”

1.社会工作的职业化与科学化

社会工作始于人类需要的核心。从18世纪晚期工业过剩的角度来看,在新兴财富不断涌现的背景下,穷人的困境显得尤为严峻。这绝望、疾病和痛苦的煎熬中,人们的生活被无情的工业化机器牵绊和碾压,社会工作将他们吸引到自己的远大前程中。

社会工作的鲜明个性也源于此。那些深受别人的痛苦感触的男女们找到了一条途径,从而对这些人类需要的环境做出有组织的反应。他们利用手头的资源,发现自己富有同情心的精神为行动提供了力量。当然,他们很快就认识到,善心是不够的,于是他们开始增加创造力、经验和切实的帮助。这种知识和智慧的积累,形成了一层密密的丝网,把我们称之为社会工作的职业聚拢起来。

这些年来,社会工作及其想象力与道德根源的联系被破坏了。通过与人们生活的密切联系而获得的人类经验知识,已经被一种新的外来语言所覆盖。这种语言与人类舒适的形象相去甚远。取而代之的是,它故意用神秘和客观的术语来重新命名经验。在心理学视角的旗帜下,普通的和奇怪的人类经验,以赋予其自身生命的方式,被一同重新创制,从而完全离开它们曾栖居的个体中。这些理论的影响导致社会工作关注过去和内部状态,而不是社会关系和未来。

先行者们看到过人们生活那生动的社会背景,他们的教训仍然难以入耳。这些早期的社会工作者把他们的工作建立在直接的人类经验和对日常生活中痛苦方面的深刻认识上。这种对人类经验领域的依恋和社会正义感所激发的道德信念,赋予了社会工作最鲜明的两个特点:实用主义和关怀的结合,它们形成了编制社会工作知识的两条强大链条。

声称社会工作知识由生活经验和价值观的卑微材料构成,与大多数关于社会工作者如何知道他们所知道的知识的观点背道而驰。过去五十年的社会工作传统中,人们的求知趋向越走越远。我们学会了不去相信自己的眼睛。取而代之的是,我们试图回答的关于人类境况的问题已被交由研究人员,他们明显倾向于引入客观的方法和策略,有目的地过滤人类的判断。二十世纪中叶,学术社会工作作为这种信息的来源从而转向社会科学。社会学和心理学被视为优势学科,其科学方法似可纠正社会工作者对人们及其生活的直接知识中的偏见。

近年来,社会工作研究本身也有了长足的发展,在研究项目、中心和国家关注度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虽然这是可理解且值得称赞的,即社会工作在与其研究生产力之地位相等的诸职业中占据应有的位置,但这种活动不应使一个相伴的观点沉默。隐藏在科学名望和社会认可的表象之下的是这一职业的核心。这些观点从一开始就存在,在日常实践中一直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就像基岩上的矿脉一样,它们静静地为所有愿意看到的人闪烁。因为这些丰富矿脉中的材料不是王国的官方硬币,它形成了社会工作的罪恶知识。


2.童年游戏与罪恶知识

罪恶知识的概念很常见。大多数人第一次体验到世界并不完全像看起来那样,便从恩典中堕落。一些微小却重要的信念受到挑战,以至于永远不可能回到旧的观点。童年时,一些安全的来源被颠覆了:父母会无情而缺乏关心,人的肤色会引起恶意的反应,朋友的突然转身离开。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行为的累积使我们变得谨慎。我们慢慢地了解到,我们的想法可能与他人不同。我们开始建立一个自留区,那里保存这私人想法,并经过我们严谨的过滤以后才会展现出来。无论我们多么坚定地相信自己对世界的私人观点,也可能会因为与他人分享这些观点而感到些许内疚。

存在于我们自己经验中的知识根基正是我们的所有出发点。即便我们可能学者怀疑我们的所知,我们仍会对自己生活核心余下的那些观点和印象深感熟悉。尽管我们还太年轻,无法理解我们对经验的贡献和影响,但我们对个人世界的运作方式抱有坚定的信念。每个人最初开始就是她或他自己的经验主义者。行动会与他人的反应相遇。物理空间设定界限并产生后果。我们接触固体物体; 我们听到舒缓而刺耳的声音;我们的身体舒适,湿润或饥饿。 每种经验都会塑造我们自己的世界运作理论。

鉴于人类的社会性本质,我们的个人理论是由我们与他人的互动形成的。我们生活中的重要人物传输来自家庭、文化、宗教和阶级的共同理论。这些理论的传承是不是良性的。通过它们无尽的重复,它们带着情感、赞扬和惩罚的色彩,引导我们在孩童时期就知道构成我们熟悉世界的各种解释。童年的游戏常常被贬为“虚假的”。对大多数孩子来说,这是非常要命的。在这个自我创造的世界里,犹疑暂时消失了;探索世界的另一种方式和大多数科学实验一样,要集中精力,全神贯注。

游戏世界是一种保存另类现实的方式。这也是创造这样领域的一种方式:在那里,现实得以优先和保护。孩子们学会在大人看不见的情况下创造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有一点很明显,成年人不理解或不认可那些游戏情节中的不合理性和非逻辑性,而这些情节穿插在儿童的深度游戏中。没有什么比让一个成年人用命令或规则侵入他们正在构建的幻想场景更令人不安的了。他们凭直觉知道,被当作“玩玩而已”而摒除在外或不予理睬,让他们有了专注于一个新故事的许可,在这个故事中,他们最喜欢的同伴和当下最想达成的目标都参与进来。对孩子们来说,游戏是罪恶知识的宝库。很早以前,孩子们就知道,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并不是成人世界中分享或支持的。

孩子们保持对一个戏剧般特殊的世界观忠诚的能力,强于忠于成年人强加给他们的那个世界观,揭示了我们对知识概念的一个有趣的裂痕。在通常的观点中,儿童被视为走向成年之路上线性发展的一个阶段。我们认为,对他们来说,把童年富有想象力、爱玩的品质抛之脑后,代之以受规则约束、受限制的成年期期望,这是健康的。正规学校教育的过程旨在用一种不渗透的混合计划、纪律和训练来夯实孩子们的生活经验。通过这种和其他的社会化机制,孩子们学会了自己的经验是低劣和站不住脚的。

这一沉默过程正在侵蚀的是人类作为知识创造者的丰富能力。如果经验确实构成知识的一种重要形式,那么我们将个人知识转化为实现改变的手段的能力就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童年的经验可以帮助我们理解那些有意限制这种创造力的社会过程,并能教会我们热情参与和改变我们的世界意味着什么。

童年的世界和社会工作的世界之间的联系似乎少得令人难堪。在知识获取的层次结构中,从童年经历中获得的知识与其他边缘群体一样处于底层。研究儿童所知道的东西,不是为了研究它本身,而是为了研究它所提供的有关儿童如何成长到成年状态的轨迹。他们的知识被抛在后面,被掩盖起来,成为家庭笑话的主题。孩子们很快就会明白,他们所看重的是通过在说话间注入理性、怀疑和确信,使自己听起来越来越像成年人的能力。童年严肃事项的许多想象力基础,都被埋没于文化规定的成人习俗的重压之下。

考察法国哲学家福柯(Michel Foucault)所称的“屈从的知识”(subjugated knowledge)的价值在于它为理解知识发展的权力维度提供了机会。包括社会工作在内的边缘化群体的经历被扔进垃圾箱,应当不足为奇。孩子们所知道的,妇女和有色人种所知道的,以及社会工作者所知道的,都不是在知识阶层中占有地位的知识。它被认为是虚浮的、幻想的、没有实质内容的。因为它被如此广泛地贬损为毫无价值之物,对这些主张提出质疑的行为就被压制了。因此,对知识的压迫是双重的:它的内在价值被否定,而那些可能想要宣称它的人则被吓得沉默。

但是罪恶知识是危险知识。它是位于主导性范式边缘的知识,持续不断地挑战着关于我们所知之价值的假设。在社会工作中,我们的所知是我们价值观的源泉,是几十年丰富的实践经验的积淀。正是我们的道德承诺、社会视角和实践智慧所产生的显著协同作用,赋予了社会工作独特的品格。因为这些要素都没有作为一种值得尊敬的知识要素而获得荣誉,所以这一职业已经形成了一种防御姿态。非常直观地讲,我们知道这些方面反映了社会工作知识的本质。但由于他们没有得到应有的地位,这个职业让他们像任何亚文化一样生存:通过写作、教学和讲述。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形式的社会工作知识被当作一个孩子来对待:给予容忍,直到他们学会恰当行为。


3.勇敢地使用罪恶知识

五十多年来,社会工作专业容纳了实践世界之外的知识体系。多年来,这样的说法已是老生常谈,即社会工作从其他领域,尤其是社会科学中借用了知识基础。同时,教育和实践之间的巨大鸿沟,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该行业对自身知识基础的惶惶不安。教育者们并未寻求探索和合法化社会工作本身促进人类福祉的独特视角,而是遵从学术和社会的判断,认为实践智慧是一种低劣和可疑的知识形式。因此,对道德承诺和社会观点的忠诚被作为地下主题,而生于科学的知识被广为接受,从而被占据了中心位置。

社会工作知识的核心来源于我们的道德承诺。这个职业由这样一群人开始,他们有信念去改善贫困之人所忍受的绝望的社会条件。的确,有些人是受宗教激发的热情所驱使,去改变那些被认为道德堕落的人的行为。但对其他许多人来说,他们深刻地认识到贫困是一种摧残人们生活的社会罪恶。他们集体致力于改变社会状况的部分原因是社会福音(social gospel)的深刻根源,其重点是博爱(caritas)和正义。对那些被认为不太幸运之人的同情心加上对经济和社会力量如何被用来制造不平等制度的认识。这个刚起步的职业以尊重对待每个个体的承诺同样重要。嵌入在这一价值中的强大要素是对人们改变自己的潜力的激进(即使是不成熟的)信念。尽管社会工作不得不与更广泛的社会观点作斗争,即我们与之共事的人天生就是羸弱的、迷失的和无能的,但该职业仍继续通过其《道德准则》,坚称这些核心信念是其实践的基础。

社会工作自始至终都有勇气在其历史上保留其实践智慧。几代社会工作学者致力于解释和捍卫社会工作实践的基本要素。但这些解释大多是用科学的客观化术语来表述的。界面和人在情境中等术语已成为深入理解良好实践的准则。也许是时候让我们热烈拥抱这颗五彩缤纷、激情澎湃、情绪饱满的实践之心了,直觉、智慧和层次丰富的知识与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挣扎相遇。尽管自从第一批社会工作者目睹了贫困带来的精神麻木效应以来,情况已发生很大变化,但这个行业的基本承诺并没有改变。我们仍然致力于帮助那些面临挑战和麻烦的人们,把我们自身放在人们生活的真实环境中仍然是我们的目标。

以社会工作特有的热情和了悟来做这件事,需要我们用罪恶知识去发展一种新的关系。把我们所知道的隐藏起来,伪装起来,不让世界知道,这是一种安全策略,而非权力。虽然可以理解,我们的承诺、观点和中级技能与占主导地位的、疏远的理论语言不一致,但我们必须鼓起勇气,用自己的声音说话和写作,不仅是在我们之间,而且在整个世界之中。这不是刺耳的声音。相反,它是一种日常语言的声音,在那里人们的关心被承认,悲伤被理解。我们的工作既简单又复杂,但复杂性来自于人们生活的奥秘,而不是来自外界强加的关于他们生活的理论。

社会工作有着卑小的根源和内心感怀的使命。作为一种职业,我们把自己置身于人们健全的生活能力受到挫折的关头。 在那些时代和地方,社会工作者带来了同情和希望的礼物,加上实用的技能,将为那些受到伤害和迷茫的人开启新的选择。 社会工作的语言是一种关怀(care and caring)的语言。 不仅在于我们之间,而且在更大的世界里讲这种语言,需要一种自信和清晰,这将考验我们的勇气。但是,对社会工作的最好考验莫过于自由地承认我们对关系、环境和过程那深刻而广泛的知识,因为这些正是我们的社会最需要帮助的领域。 也许,当我们承认构成我们罪恶知识基础的智慧时,我们将拒绝像对待孩子那样对待这种知识,而是有勇气去表达和尊重它。这样做,我们就会发现,在社会工作的广阔范围中,有足够的智慧和温暖给所有人。


社会工作一度被人称为“堕落的天使”,然而,安·韦克却告诉社工同仁,唯有重拾那些所谓的“罪恶知识”,社会工作才能重回荣耀,这是为什么呢?此文讨论了20世纪末社会工作的知识困境,并回溯到专业起源,重新发掘专业知识与弱势群体、道德与关怀、人际关系、社会观点等方面的关联;以儿童知识为例子,说明了被社工忽视的“罪恶知识”如何重要,以及如何突破实证范式(语言)的统治。


编译稿首次发表在社论前沿公众号(shelunqianyan)第S1654次推送

文献来源:Weick, A. (2018). Guilty knowledge. Families in Socity: The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Social Services, 96(1), 35-39. DOI:10.1606/1044-3894.2015.9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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