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罗看车人

住在老开罗有好有坏：建筑风格极具特色，是接触现代性最早的地段；居民很团结，符合我对于埃及的想象。但此处又处于旅游资本的发展前端，因此居民对旅客的态度是根据局势而变，时好时坏。大多数人希望和旅客们做生意，上篇提到一二。

而相对较新的地段位于一座岛上，名为Zamalek。画廊遍地，艺术家随处可见，是很多埃及文艺青年喜爱的游乐场所。但风格属于当代艺术；与手工艺品没什么直接交流，像是一种文化“双轨制”。我第一次和别人提到我会去看画廊的时候，那人直接问我，你会去那里喝酒吗？可想而知，“那边”对于“这边”老开罗人来说是更“世俗化”的。

或许因为很多领事馆以及新老基督徒驻扎在这边的关系，因此也能见到许多快餐分店，包括Dunkin’ Donut，以及本地发展的一些小资咖啡店，都是年轻人约会的常选之地。我在那还第一次吃到一种叙利亚的奶酪饼；28埃及磅。让人想起当地卖埃及小吃foul的店，也是分“埃及风”（baladi，本国）和叙利亚风（shaami）两种。当我说我不知其区别时，店员果断替我选了一种。

在Zamalek被资本一步步侵蚀时，本土食品店店主Rida对此并没有太在意。我问起他是否对“绅士化”有何意见。（“一个旧区从原本聚集低收入人士，到重建后地价及租金上升，引来较高收入人士迁入，并取代原有低收入者”的现象名称。）Rida的回答对于当时的我很耐人寻味：有的人可以接受，有的人不能接受。如果人们喜欢那种装修风格，那么相对破旧的小食品店就会被时代淘汰。我本来以为他会大骂外来资本，结果他的态度是非常中庸的。据他说，这里也有一家韩国餐馆，老板娘在这里几十年了。我说有空我们一起去吃。但他还是忌讳里面的东西或许不干净，我们后来也没去成。

每次从老开罗走向这边时，我基本都是先过狮子桥，然后沿着一条贯穿南北的大道走过去。大桥上有很多人出租专业相机，给游客拍照，5埃及镑一次。而大道上安静一些：一边是俯瞰尼罗的河酒店和一座高速大桥，有不少人曾在桥下面随地大小便。另一边是树林环绕的高级寓所和运动馆。有时候能看到司机们在路边休憩、祷告。很多私家车停在这里，由值班的男性们看管。Rida说，埃及有钱人不敢买豪车，因为很容易被愤青砸。也是他告诉我说，利物浦球员Mohamed Saleh发达后也在祖籍的村里积极行善，获得民众认可。

说回这条连通新老开罗的大道。我看到其中一位老人十分面善，于是和他搭话。面善的看车人戴帽子，留着一束灰白胡须，自我介绍说，他的名字是Bitwali。这样的名字我从未听说过。和我握手的时候十分热忱，简单地问了我的情况，并且提出说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找他。我对于这种保票也不是很信任，毕竟大事他估计也不能摆平。他的眼神和心意倒是很真诚，还激动地亲了我的手，说我是善人。

去年圣诞夜，我买了一些donut：买一打有折扣。即便如此，还是比小食品店那种要贵。但小市民们面对我这位游客的礼尚往来，也不会断然拒绝。我拿着一大盒子从新开罗走回老开罗住宿时，把盒子递给Bitwali；他拿的时候居然拿了两个！当时我忍了没说什么，只是暗地里重新给donut排序：哪个要送谁。

我昨天看了一部讲社会问题的港片《癫佬正传》，其中也刻画了中产记者发饼时，流浪汉拿了两个的情景。有感而发：善行不多见，有饼要多拿。

12月27日，Zamalek全区停水一天，我在那里找了一家相对比较贵的餐馆才成功上了厕所。里面装修典雅有致，还有一个半室内状态的隔间，可以让人看球赛。后来餐馆也没水了。但他们的鲜榨橙汁很好喝。

那晚回去的路上，Bitwali看到我问，喝不喝茶，这里有一杯刚泡的。我推辞说你只有一杯。他说没关系，你先喝，等你走了我再买一杯。我捧着玻璃杯，坐在他让给我的水泥砖座位上。旁边一大堆回收的塑料袋子。平时这块砖也是由值班的人坐，并未Bitwali所专属。我当时看着他站着，聚精会神地看路，抿了一口。结果他瞟到用左手拿杯子，立刻让我改用右手喝茶。就差嘴上没说“这是sunnah”（伊斯兰教义）。这一片刻凝聚了埃及近几百年来所有的悲喜。

离开埃及前，我还想和他说再见；那天按照他的话说，是他值班，可我走到那只看到了一个虎背熊腰的人在值班。我摘了一些丛中的野生白花，在另一位值班人怀疑的目光下放在了水泥砖上，随即转身走回老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