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川
阿川

写字的,不见得比卖小笼包的高明

我们都不快乐,这是时代赠予你的礼

但不管怎样,我还是祝你新年快乐

虎年说到就到了,总惦记着要写点什么,既是给眼前的日子开个头,也以此祝大家新年快乐。


但话说在前头,这是一种寒暄,其实并不在乎你新年快不快乐,而是找个由头搭话,意思是“我想和你聊聊”。但“我想”总是太直白,作为一名传统的中国人,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假借“快乐”的名义哄你入瓮。苦了一年到头,总没有人会拒绝快乐。


但你若是回应了这份祝福,聊聊,三言两语间竟觉得旧谊重燃,心中块垒自是不吐不快。于是过去一年里的焦虑、愤懑、不安、遗憾统统都互相倾倒了,结果发现哪有什么新年快乐。苦啊,年年都苦,人人都苦,像是苦瓜泡在了苦水里,都腌入味了,一百声新年快乐也洗不干净。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毕竟佛陀早就说了,诸行无常,无常故苦。万事万物总变幻不随心意,离欲望远,自然就苦。而实现了欲望也快乐不了多久,因为人的欲望不满足就痛苦,满足了就无聊,反正叔本华是这么认为的。他这辈子也很苦,和我们一样处理不好和妈妈的关系,得不到爱,所以他咬牙切齿地念着:女人一生都是大孩子,男人才是真正的人。


苦是恒久,快乐易逝,所以我们求助于“意义”这剂疗苦的良药。但许多人又发现,意义不是药,是飞机杯,是上帝,你要全心全意地相信,绝不自省地想象,才能不停地爽,永远地爽,一直爽上天国。可病根始终留在你的身上,一旦你不信了、怀疑了,那苦就重新出现,倍于从前地折磨你,侵蚀你人生每一个能够想起的瞬间——我的生活,我的生活真有意义吗?于是我们再度溺于苦海,不得上岸,仿佛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但举目四望,那身边的人却都沉浸于意义之中,个个欢欣,不时发出故作激动的罐头笑声。这一切都不厌其烦地提醒你,只有你正在不快乐。


但那是真的吗,只有你不正常吗,只有你正在不快乐吗?我要告诉你,朋友,不是的,我们都失去了意义,我们都不快乐。这是时代赠予你的礼。


我们都觉得傻逼工作没意义,那不是你的问题,是资本主义这个慈眉善目的强盗,与权力合谋,把一座座倾注了心血的精美雕塑从工匠手中夺走,再把工匠变成流水线上疲于奔命的工人,从此作品与他断了联系,一切劳动都变成了机器挥舞着的手臂;我们都觉得爱情不再有意义,那不是你的问题,是因为市场和广告把一切都变得商品化,爱情也从莎士比亚笔下苦与乐交织的伟大情感,变成了无害的愉悦的互相满足的精神零食,我们再无从经历人类史诗上那些危险、忘我且不顾一切的独特情感,爱沦为了货架上精心设计后勾动欲望的广告语;我们都觉得生活就是独自在床上放屁,一个接着一个,但除了被熏出被窝的你,根本就无人在意。这也不是你的问题,因为我们就是被关在城市格子楼那一排又一排的灯光里,像是被摄住了灵魂的飞蛾,各自绕着一盏灯放屁,但屁又像大禹,三过邻居404门而不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空前地削弱,同时被削弱的也是我们曾在社会中贪恋的意义。


喋喋不休了这些,我想说什么呢,朋友。我想说的是,我们都太过于沉溺自己的感受,认为那是个人的、独特的、不可分析的,因此当感受袭来时,就只能披上坚硬的外壳独自面对。但我要告诉你,那不只是你的,是我们共有的、共苦的、共同从历史和时代那里获赠的,我们共同在波谲云诡的汪洋中沉浮,共同陷于焦虑和失望中不能自拔,共同在理想与现实的强烈撕扯中找寻一块可以呼吸的缝隙。


这样想,会不会好受一些呢?至少你不再那么孤单和无助。


当然,即使你觉察到这些,或早已知晓更多,这“无意义”的病根大概还是除不掉,焦虑和不安会紧紧缠住你的灵魂,夜深人静时,你怀念往昔的美好岁月,那是可以埋头自己做事的,只需烦忧一些小事的,如子宫般安全和温暖的学校时光。回忆,使得当下的境况更加难以忍受,寻求改变的欲望也在折磨中膨胀。


但我还是想说,不要太担心掉队,不要太关注前途。朋友,回头看,看清楚你在历史中的坐标,弄明白痛苦和时代的关系,把个人的苦变作众人的苦,消解了,不必苛责,容许自己做个烂人,多和同类说话。把自己变小、变轻,风浪卷起你摔在地上,便不觉得痛。


早晚有一天,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是早晨。


上面这句是一份祝愿,好像和新年快乐也没什么太大差别,真能实现吗?我也不知道。反正这是耶和华说的,和我没关系。但我劝你要信,人是信的奴隶,要信了才会爽。


所以呢,还是祝你新年快乐。不是寒暄,这句也希望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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