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希望你快乐

“我只希望你快乐。”

作为一个 speech act，上面这句话不仅是一些音节的集合，它有含义，传递着某种意图，更重要的是它像物理行为一样能让一些事情发生。它能刺激我们去做一些事，不去做另一些事，它可以塑型我们的世界。它切切实实可以让一个新的世界诞生。

从万千值得向往的东西中，“快乐” 被挑了出来。你既可以把它理解为某种底线，“别的东西都可以没有，但你不能没有快乐”，也可以把它理解为某种核心，“快乐是最重要的东西”。言说者并没有期望世界和平，天下寒士尽欢颜，她的着眼点很小很具体：她考虑的只是你的快乐。

她希望你快乐。“希望” 本身表达了一种细微的情愫。她没有说，“要你快乐”，因为支撑 “要” 的是一种过于简单的欲求，甚至带有祈使的蛮横意味。她不希望把快乐作为一种人生愿景强加到你的身上；那样不对，因她相信失去自由的你怎样也不会快乐。她也没有说，“祝愿你快乐”，因为她不希望你的快乐的达成需要神的成全，命运的垂青，运气的照顾。祝愿太轻盈，太缥缈，承载不了她对你的未来的殷切想象。

游走在 “要” 和 “祝愿” 之间，希望说明她对你既关切又尊重，避免了强势的同时又不会过于疏离。希望铺陈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路，在尚未成为现实的世界里，你会拥有快乐，而想象中的快乐会进一步反哺她的希望。这一良性循环不但会促使她对你的希望不断延伸，还会让他对自己的人生产生相应的期待。她对你的未来有所想象，她自然希望自己亲眼见证想象的实现。从你的快乐到她的人生，希望被传导和渗透。而这正是希望美妙的所在。

最后，整句话的势能全部落在 “只” 这个副词身上，仿佛其他所有语汇标志出来的限定和细节都是 understatement，是粗浅的期待和适度的妥协。但我们知道很多时候 “希望你快乐” 五个字承载的情感远比 “粗浅” 要深刻，而且并不遵循 “适度” 的限制，因为 “你的快乐” 并不粗浅，而 “我的希望” 总是向着未来无限延伸。

这种反差是一种 irony，改变了整句话的氛围。你非但没有从 “只” 字上获得宽解和快慰，反而隐隐感到压力。一方面你意识到要实现 “你的快乐” 并非易事，这是第一重压力；另一方面，如果 “你的快乐” 已经饱占了她的全部希望，你感到她的全部希望都落在 “你的快乐” 上面，这是第二重压力。这意味着，如果你没有实现 “你的快乐”，你就会遭遇双重失败。失去快乐让你不快乐，意识到失去快乐会让她失去希望让你更加不快乐。一想到这种可能，你就开始焦虑，开始变得不快乐。你的不快乐直接来自于她对你的快乐的希望，“我只希望你快乐” 从而成为你难以逃避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