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癡中,勿擾
花癡中,勿擾

高敏人、 就算有上班還是常常缺乏寫作素材、願望是成為家庭主婦3號 當媽之後順勢躲在Ricky's mom這個名字後面 覺得愉快自在 育兒、職場、樸實無華家庭餐桌、黑手指用心照顧綠植栽 在這裡記錄生活的點滴

北國奇蹟(小說+雪地來信社區活動文)

(编辑过)
漆黑的天幕中降下絲絲細冰,在光的照映下閃閃發亮,慢慢的、輕輕的、飄成漫天飛舞的璀璨星光,綺麗而炫爛,就像大姊從前精緻的、晶瑩的珠光髮妝。

外頭正下著雪,春蔓從空橋的玻璃窗往外看,只看到白靄靄的一片。原本以為會很冷,踏入機場,卻發現迎接她的是暖暖的空調。她沿著機場的指標,找尋國內線的轉乘處。直到剛才下了飛機,踏上異國的土地,春蔓才如夢初醒,替自己這趟突如其來的旅程感到有些緊張。

她從來沒有獨自出過國,卻在昨晚,因著內心一股無法壓抑的衝動,吩咐兒子幫她訂了最早的機票,只睡了2個小時,就趕赴機場。

於是現在她在這裡、在大姊心心念念著想再踏上的土地上。

大姊離世已經十多年了。春蔓一直耿耿於懷,可是現實生活不允許她停下,她把對大姊的思念埋在心底,一藏就藏了十多年,直到現在。或許是因為兒女皆已成年、不再需要她事事操心,也可能是因為她提早退休,每天閒賦在家,最近她時常想起大姊。

她最常想起的,是某一次在加護病房,大姊終於清醒,她憂心忡忡的進去看她,可是大姊卻對著一旁的護士說:「護士小姐,妳都比她懂我。」

這句話變成春蔓的心魔,時時糾纏著她。大姊最後對我,肯定有很多埋怨。只要回想起當時的片段,春蔓就忍不住自責。


機場的標示還算清楚,春蔓慶幸來的是日本,走到哪裡漢字都是看得懂的,完成報到手續之後,竟然還有些空閒的時間。春蔓原本想到處走走逛逛,可她看著一間接著一間的商店,竟覺得有些眼花撩亂。"要是大姊在的話,肯定會逛得很開心吧。"她想。

大姊身材高挑、面容姣好,二十初頭就跟姊夫戀愛結婚。姊夫很有生意頭腦,事業經營的有聲有色,大姊身為老闆娘,總是打扮的雍容華貴,一派高貴典雅的模樣。春蔓曾經很羨慕大姊,她比大姊晚婚,即使是雙薪,家裡經濟也只勉強稱得上小康。大姊婚後不再工作,閒暇時偶爾也會約春蔓出來吃飯逛街,吃的都是高檔西餐、逛的都是百貨公司精品店面,每次跟大姊出門一趟,春蔓總是被標籤上那些驚人的數字嚇的不輕。


春蔓打消逛街的念頭,在候機室找了個窗邊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她看著停機坪雪白的景色,又想起大姊。

如果可以重來,究竟要在哪個時間點,才能救的回大姊呢?她忍不住反覆思索。

第一次聽到大姊說她懷疑姊夫外遇的時候,春蔓心裡很驚訝。她回想姊夫的模樣,印象中姊夫總是謙和有禮、溫柔體貼,她怎麼也無法想像姊夫竟然會外遇?她問大姊發現了甚麼,大姊卻不肯多說。

也許就在那一天,她已經注定失去大姊。


開始登機的廣播打斷春蔓的思緒,她揹起背包,排在隊伍的最末端。隊伍用規律的速度前進,沒多久,春蔓就已坐在國內線的小飛機上。飛機轟隆隆的飛上雲端,春蔓俯瞰窗外的景致,逐漸明白大姐說的,北海道的雪讓人感到寧靜。

再一次看到大姐的時候,大姐就已經病了吧?不只是心臟病,還是心病。春蔓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竟然沒有早點發現。

那是一個周六的中午,她們又約在高檔餐廳用餐。春蔓還記得大姊那天異常的雀躍,臉上掛著略為浮誇的笑容。她還記得大姊說她得了心臟病的時候,她好擔心、好驚訝,可是大姊卻一副無關痛癢的模樣,當她問大姊有沒有告訴姊夫時,大姊卻回她,才不需要告訴他。

一切從這時候開始失控。

春蔓後來回想,大姊太渴望得到姊夫的愛,可是又太心高氣傲。她認定是姊夫對不起她,不願意擺出溫柔小女人的姿態,於是她竟然用自己的命當作籌碼。

大姊不但不願開刀、還開始抱著病體、瞞著姊夫到處跑,甚至還要春蔓跟她串通,不讓姊夫知道她究竟去了哪裡。

春蔓拒絕了。她請求大姊趕快回家,聽醫生的話趕快開刀,可是她再有大姊的消息,卻是從醫院打來的電話。大姊在路上昏倒,被路人送去醫院。春蔓心急如焚的趕到醫院,只見大姊臉色蒼白,一個人在病房。她問大姊姊夫呢?大姊卻只搖搖頭,說不想見他。

她應該從那天起就牢牢盯著大姊。可惜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春蔓把思緒拉回眼前,她放下前方椅背上的折疊桌面,拿出紙和筆。就快要到了,她為了大姐而去的地方,她慢慢地寫,寫下她想跟大姊說的話。


北國的冷風偷偷鑽進衣袖,春蔓打了個哆嗦,她攏了攏衣領,把手伸進口袋。她終於步出機場,來到這趟旅途的最後一段路程。她搭上巴士,把背包放在一旁的空位上。她就只是為了大姊而來,明天就回去,所以只帶了一個後背包。這大概是她這輩子作過最瘋狂的事了,春蔓想,也是她現在唯一能為大姊做的事。

後來大姊的病越來越嚴重、心病也是。大姊變的很多疑,懷疑家裡的人要害她。當她最後終於肯答應開刀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巴士開得很穩,春蔓把頭靠在冰涼的窗上,忽然看到路邊有一對父女騎著腳踏車。春蔓不禁笑了,她想起小時候。

春蔓一直沒有學會騎腳踏車,出去玩總是大姊騎車載她,那天她們倆又騎車出去。經過家裡附近的一個社區,這個社區是沿著一座小山丘的地形蓋的,中間有一條長長的斜坡。春蔓一時興起,慫恿大姊一起爬到斜坡的最高處,準備騎車直衝而下。

春蔓原本很開心,可是真的衝下去之後,才發現速度怎麼這麼快,她害怕得閉上眼,她聽到大姊笑著叫她開張眼睛看看,可是她不敢,她只敢緊緊抱著大姊。後來她甚麼也沒看到,只記得風呼呼的吹,然後她們就摔了個四腳朝天,兩個人膝蓋都破皮流血、回家還被罵了個半死。

春蔓記得媽媽很生氣,責罵大姊到底是怎麼照顧妹妹的,大姊雖然一直哭,卻怎麼也沒說其實是她提議的。


春蔓獨自一個人,慢慢的走在冰凍的阿寒湖上。放眼望去,除了湛藍的天,就是一片雪白,冷冽的空氣裡飄散著一股寂靜,春蔓閉上眼,感覺輕飄飄的,彷彿一切都不存在,一切的悲喜交加都不再重要,她靜靜的感受著,想感受大姊所說的,世界上讓她感到最寧靜的所在。

良久,春蔓終於張開眼,她從口袋拿出在飛機上寫的信。她攤開信紙,彷彿怕擾了雪地的寂靜,她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音量,輕聲讀。

大姊:

妳好嗎?

我終於來了。來到妳說妳最愛的地方。這裡很安靜、也很美,跟妳說的一樣美,跟妳的笑容一樣美。可惜我們不是一起來。

我這幾年時常夢見妳,花很多時間想妳。我們的脾氣是一般的硬,沒有處處讓著妳,妳怪我嗎?我總是忍不住想,如果當時多花些時間陪妳,多為妳做些甚麼,妳現在會不會就還在我身邊?

大姊,我很想妳。妳現在過的好嗎?好好照顧自己,照顧爸媽,等我。

愛妳的蔓

春蔓直到天色漸黑才離開,到了飯店check-in之後,才突然想起自己一整天沒好好吃頓飯。夜幕低垂,春蔓不敢走遠,她在飯店附近隨便找了間餐廳,點了兩樣菜,靜靜的吃,她覺得有些茫然,她來到這裡,來到大姊想來的地方,但是她卻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就足以彌補心中的歉疚,不知道是不是就能完成大姊的心願。她累極了,雖然餓、卻又沒有胃口。她草草吃完,準備離開餐廳。

當她步出餐廳之後,卻看到了她此生都不會忘記的景象。

漆黑的天幕中降下絲絲細冰,在光的照映下閃閃發亮,慢慢的、輕輕的、飄成漫天飛舞的璀璨星光,綺麗而炫爛,就像大姊從前精緻的、晶瑩的珠光髮妝。

春蔓的心狂跳著,她忍了一天的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她向前奔了幾步,對著那細細飄落的鑽石星塵喃喃道:「大姊!妳來了對不對?妳跟我一起來了對不對?妳不怪我了,對不對?」

冰晶輕飄飄地落在春蔓滿是淚水的臉龐,像是大姊總是冰涼、卻溫柔的手。春蔓閉上眼,任淚水不斷滑落。


那天晚上,獨自一人睡在阿寒湖的溫泉飯店,春蔓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小時候,大姊晃著兩束漂亮的辮子,正拿著彩色橡皮筋也幫她綁,她們綁了一樣的髮型,手牽著手蹦蹦跳跳的出去玩。大姊騎著腳踏車載她,她們從小山坡上一路直衝而下。她緊緊地閉著眼,聽到大姊說:「小蔓,妳眼睛張開看看!」

春蔓小心翼翼的張開眼,然後她看到了。

她看見大姊轉頭對著她笑。陽光撒在大姊的臉上,她的眼神閃閃發光、她的笑既明亮、又耀眼。春蔓移不開眼,她盯著大姊燦爛的笑臉,終於也跟著笑了。


註:沒去過阿寒湖,交通路線方面,由於不是寫作重點,只稍微查了一下,若有不合乎現況之處,請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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