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種注目〉觀劇心得|《沙拉殺人事件》黑眼睛跨劇團

《沙拉殺人事件》別役實×黑眼睛跨劇團
藝術總監｜鴻鴻
劇本翻譯｜山崎理惠子
演出本潤稿／導演｜陳雅柔
音樂設計暨現場演出｜李世揚
音效協力｜黃思農
燈光設計｜余婉臻
演員｜王肇陽、林文尹、黃郁晴、潘韋勳
製作人｜劉依軒
攝影｜秦大悲
影像紀錄｜鄭雅文

前情提要跳過(偷懶)，詳見之前的幾篇。純觀劇心得，觀劇前對劇作、演出團隊一無所知，想盡可能列出工作人員名單是因為感謝他們的默默付出。

完全的日本故事。

「正常」是本劇的主題，日本人對於現在應該做什麼、這件事應該如何進行、大家是怎麼想的……是呼吸一般的進行。讀空氣、看場合、排次序，做為日本人，舉手投足都在思考著這些吧。

因為這樣，適應不了的日本人就會安安靜靜地做些扭曲又有趣的事情。這是我對日本社會、日本作品的一個整體感想，我並不討厭。倒不如說，工匠精神跟日本式犯罪，於我有同樣的吸引力。特別是日本文學作品中，「衝突」、「高潮迭起」的情節往往也是靜靜的、壓抑的、細思極恐。

以上特徵當然不能歸納日本人、日本作品就是如何。不介意舉出反例或是擴大解釋，反正我只指我有興趣的部分。

這齣《沙拉殺人事件》也是如此，日常的對話內容跟句法，馬上可以感覺到是翻譯日本的作品，隨後則扭曲詭奇又正常有趣。

配樂先登場。這齣劇很精彩的點題演出，小提琴的獨奏。不懂音樂，概述一下給我的感覺。

起始，樂手拉出一小段「不熟悉」似的不和諧音。就類似聽你親戚孩子初學小提琴那樣吧。接下來中段，較長的樂章，拉什麼曲子，有什麼隱喻我不知道，不過是正常的、熟練或說精通小提琴的演奏。我預設是「精通」，對樂手抱歉，鑑賞力不足。

末章，不和諧又來了。不同初段予人的，因「不熟悉」而不和諧，末章的是暴力演奏，給人刻意為之、「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不和諧。知道指甲刮黑板一定不悅耳、知道晴天開雨刷必然無意義。這樣的演奏。

演奏告一段落。正式演出開始。

一對夫婦從女兒的喪禮歸來，丈夫做出一連串荒謬行為，妻子看似是「正常」的一方吐嘈。這一幕堆砌出日本的思維模式，用漫才的表演，看似是要表現出一個不能接受女兒逝去的父親，與一個明白一切、點出「不正常」之處的母親。

沒有孩子的客廳，有零散的玩具。沒有貓的家，還放著貓沙盆。爸爸進家門明知空無一人，卻喊我回來了，進了客廳還提著鞋子。到這為止都還算「正常」。

第一個令觀眾感到不「正常「，爸爸很突然地在亡貓小玉的便盆裡，打碎茶几上的舊茶壺。

不和諧音。

之前的不尋常舉止是不熟悉嗎？未能接受、不能「熟悉』女兒之死？打碎茶壺的懸念，也是音效，第一個超出範圍的」不正常」來了。

爸爸解釋，這是因為跟賣奠儀回禮的商社的人，拿了茶壺的樣品。樣品是新的，所以砸了舊的。

等等，這不算是解釋到了吧？

不容觀眾細考，又是一連串的日常碎唸堆砌，直到爸爸拿出所謂的茶壺樣品其實是花瓶，『弄錯了」，為何打碎茶壺仍然未解決。

我回想起來，這裡埋藏的象徵性物件非常多，互相交疊著。茶的象徵性。

• 茶葉梗直立代表幸運
• 茶的作用：打發時間、待客……
• 日本人家中供奉牌位的習俗
• 這個家之前死過一個兒子
• 貓是被殺的、為了放在女兒的棺中陪她
• 火葬場的人在餘灰中發現貓骨頭，太太為此緊張了一下

……等等等一下，可以不要在日常碎談中說出這麼驚人的事情好嗎？我無法窮舉這齣劇中類似的例子，會導致荒謬感、或是噁心。或是更可怕的：新的噁心的、扭曲的事實來臨，先前的不和諧就得到解釋，轉為可笑的荒謬。

知道了夫妻兩人策劃殺貓，那麼在貓沙盆裡打碎舊茶壺，懸疑也就得以解釋，反而可笑起來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隨劇情發展，層層疊疊下去，最終殺貓也和提著鞋子進客廳也相去無幾。

用不到的東西，就不該出現。出現了的東西，唯有形式上的理由。而最好的理由不過是為了」活著『。

我現在陷於兩難，若要清楚解釋這齣劇引導我上述心得的脈絡，我就幾乎不得不講述完全劇。照邏輯說完，失卻出奇不意；照劇情說完，又必定拖泥帶水。

女兒也是夫妻倆殺的，為的是保險金。兒子大概也是，或者當初是意外而知道了可以這樣做。為了確實領到保險金，兩人必須過得』正常『。為了表現正常，要有』正常」的悲傷、也要有「正常『的朋友背書、過著』正常」的生活。劇末，夫妻倆都得到了「那麼為何不可殺了他/她呢』的暗示。

沙拉殺人事件，來自最後兩人一起聽的一則新聞：『一男子被太太殺了，理由是太太請老公去超商買沙拉，要買三盒，老公只買了一盒。』主線故事的丈夫執迷不悟的認為這是當然的吧！老公太過分了，怎麼可以被賦予買三盒的認為卻只買了一盒呢？老婆只是幽幽地反問，真的是這樣嗎？新聞說的真的對嗎？

啊，不得不再提一下樂手，獨奏完後就坐在舞台一側，隨劇情搭配音樂。

這是故事的末章，暴力提琴又來了，琴弓作鋸，弦為骨，平平淡淡的夫妻倆，相互角力、撕扯的不知為何物。聽說弓以馬馬尾毛製成、最好的弦是羊腸，配件也包含象牙、鯨鬚等等。小提琴音色雖美，此時的演奏像是要重現它的所有原料製成曾現的慘叫。為了人活著本身。

』活著「似是丈夫最後給出的結論。

一切都為了人片刻、定點的美之鑑賞、道德之渴求、享受無聊之權利。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所謂相濡以沫，善生善死。

劇終。

但心得還沒完。

我略過了兩個配角，一個是商社來征討奠儀名單的業務男。另一個是一直在郵局前面待命的朋友男。化為人性跟劇情推動之外，重要性不比茶葉高。

業務男做為商業行為的延伸，商社故意送錯樣品藉此得到登門拜訪之機會，意圖取得奠儀回禮名單。明知道這是你不想要的，用我想要的方式加之於你。這就是禮節吧。

朋友男則是同樣殺了親人謀取保險金，對象是太太。為了一樣想要』朋友『，在郵局前面待命。荒誕地與經過老婆之介紹與丈夫相結交，雙方打啞謎好一大段。

『我沒有殺了我太太，那麼你差不多也該告訴我了吧，你，沒有殺了誰？』『我，誰都沒有殺。』

不如再說說茶的重要性吧。

『要喝杯茶嗎？雖然茶壺都砸了。』『不要，就沒別的事情做了嗎？』『……(沉默)』『不然還是來杯茶吧』

無事可做時，最好的還是喝茶呢。而且，會發現茶葉梗之中有直立又莫名跟幸運連結的，也就只有日本人吧。請客時最好也是奉杯茶，茶涼了人也該走了。熱茶是最合適的計時器吧，想想古人的計時工具，茶、香、太陽跟月亮。怎麼會有比茶更適合待客之物呢？

心得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