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争会对俄罗斯带来什么？│What Might This War Do to Russia?

﹝加拿大﹞约翰·保罗·希姆卡（John Paul Himka）

2023年4月12日

步韵森  译

       这是从一个历史学家的视角来看待俄罗斯民主变革可能性的三部曲的第三篇文章。在第一篇文章中，我指出俄罗斯在政治文化上没有足够的民主传统并且仅有几个潜在的向民主过渡的时刻，但这些时刻都失败了。[1]第二，我指出我们不应该被历史决定论所镇住，反而我们需要认识到那种改变，即使是在俄罗斯，它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2]第三，我想反映出当下俄乌战争作为一种对民主变革可能的催化剂的可能性。

      战争，从古至今，总是唤醒恶灵，带来变局。作为一条重要的大体规则，相比于输掉战争，赢得战争对于激发民主的动荡为之甚少。撒切尔主义因1982福克兰群岛战争中战胜阿根廷获胜而在英国备受鼓舞。阿根廷的失败，在另一方面却导致了它专制独裁的崩塌和自由、民主的选举制度的诞生。

      美国和苏联在赢得二战后作为霸权而立足，同时美国和苏联利用这份胜利来激发国家信心。美国操纵了全球的资本主义，而苏联拓宽了影响横跨中部欧洲东边且坚实的势力范围。

      纳粹德国和日本帝国都败于那场战争，作为民主国家被占领和重建。我非常怀疑我们会不会在俄乌战争结束后看到这戏剧化的一幕，因为俄罗斯不会被任何那些现今支持乌克兰却没有投入参战地面部队的民主势力占领。不过，我还是不愿排除任何可能性。

      直到2001年美国从越战中患上的“综合征”中走出，这场“综合征”抑制了美国在世界各地的事务中组织过多的军事干涉。之后的日子，美国从越战的综合征中康复，发动了对阿富汗的战争。两年之后它制造了对伊朗的战争。这些战争泥潭带来的后果就是美国政治文化中孤立主义强大力量的再度出现。当然，这个孤立主义也是导致唐纳德特朗普崛起的因素之一，他已经自始至终地逐渐动摇了他自己国家的民主价值观。

      但是让我们回到俄罗斯这特定的案例。从十七世纪中期到十九世纪中期，俄罗斯发动战争来扩宽它的边界，在十八世纪开始时正式地成为了一个帝国。在它崛起的这段时间中，俄罗斯从波兰立陶宛联邦索取领土，即组成今天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主要地方。它征服了北方的黑海沿岸，包括曾是诺盖人和克里米亚鞑靼人土地的克里米亚。它从瑞典手上占领了芬兰，从摩尔达维亚手上占领了比萨拉比亚。它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在高加索发动战争，包括格鲁吉亚、车臣以及其他地区，并入它的版图。在十九世纪早期，俄罗斯已经足够强大来击败拿破仑和介入哈布斯堡王室来镇压1848-49革命。它是欧洲对抗革命的反动支柱之一。

      但是在此之后事情开始变得急转直下。英国、法国和德国经历了工业革命而成为了强大的资本主义经济体。俄国是欧洲大国中工业化程度最低的国家，也是各方面现代化程度最低的国家。在高加索一系列花费巨大的支柱已经掏空了国库，并且俄罗斯不能支付得起那种几乎在西欧成为特色的普及的公共教育。

      1854-56年的克里米亚战争使得俄罗斯与奥斯曼帝国、撒丁岛、英国和法国对立。尽管战争完全在俄罗斯的土地上进行，俄罗斯却全面溃败。在战后意识到这个国家需要做出改变，沙皇和他的大臣们制定出重要的民主变革，包括废除农奴制和地方自治组织的引进（the zemstvos）。

      然而这些不足以挽救这个国家。俄罗斯依然在1877-78的战争中被比它发展程度更低的奥斯曼帝国打败。然而，他又在1904-05年被一个更现代化的日本打败。这就导致了第一个潜在民主转型的重大时刻：1905年的俄罗斯革命。这个独裁政体本可以从这几年之后恢复，但是下一场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堵死了它的命运。不像它西方的同盟国，也不像它的对手德国和奥地利，俄罗斯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军人群体。也没有强有力的经济手腕以及推动全面的战争的基础设施。它再一次被打败，再一次有了建立一个新的民主政权的机会──但又一次流产了。

      综上所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并没有使以前的沙俄、现在的苏联变得民主。胜利反而极大地鼓动了斯大林政府的信心。

      最后在俄罗斯/苏联的重大民主转向时刻是在1980年代晚期和1990年代早期的戈尔巴乔夫改革。再一次，这个国家在经济上已经落后于西方。它仍然是一个保守的独裁国家，扼杀了技术创新和信息流通。戈尔巴乔夫对于拯救苏联的秘诀就是把改革（perestroika）与公开化（glasnost）结合，即政治体制的改革和终结审查制度。这些改革措施一开始被苏联群众热烈欢迎。我曾1989年在苏联控制的乌克兰，当时第一次部分自由选举的最高苏维埃议会召开。电视机被放置在公共场合，那是市民们离开他们的工作场所而惊叹地聚集在电视机周围，听着辩论和演讲。

      这里有许多因素导致戈尔巴乔夫改革，但是对于这篇文章来说要指出其中最重要的因素苏联在阿富汗的战争。几乎当自由集会被允许时，士兵们的母亲们走到大街上呼喊着一场持续接近十年战争的结束。士兵之母委员会（The Committee of Soldiers’ Mothers）也呼喊着结束对新兵们的残酷欺侮（dedovshchina）。

      在许多俄罗斯人的心中，普京通过一系列军事上的胜利已经巩固了他的大权：1999-2000的第二次车臣战争，2008对格鲁吉亚的侵略，2014对克里米亚的侵略，和2015对叙利亚的干涉。

      但是这场开始于2022年对乌克兰的大规模侵略行动，对于俄罗斯来说进行地并不顺利。没有必要在这里重演俄罗斯军队正在遭到的所有挫折。所有不受普京审查的新闻机构都对这些挫折进行了报道。

      乌克兰需要在现在的战争中击败俄罗斯的原因还有很多。但是其中之一就是只有俄罗斯可耻的失败，伴随着经济的艰难，才会有一次对独裁专制产生动乱和不满的机会，从而使俄罗斯实现民主的重生。 

注：

[1] https://ukrainesolidaritycampaign.org/2023/01/31/the-frailty-of-russian-democracy/

[2] https://ukrainesolidaritycampaign.org/2023/03/01/is-russia-irredeemable/

原文链接：https://ukrainesolidaritycampaign.org/2023/04/12/what-might-this-war-do-to-russia/

约翰·保罗·希姆卡（John Paul Himka）是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历史学名誉教授，著有《加利西亚的社会主义》（Socialism in Galicia ）和《乌克兰民族主义者与大屠杀》（Ukrainian Nationalists and the Holocaust）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