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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俄烏戰爭，致諾姆·喬姆斯基（和其他持類似觀點的知識份子）的公開信 │ Open Letter to Noam Chomsky (and other like-minded intellectuals) on the Russia-Ukraine war

2022 年 5 月 22 日

您假定，北約東擴使普京除攻擊外別無選擇。但現實並非如此。東歐國家加入北約、烏克蘭和格魯吉亞渴望加入北約，是希望以此來保護自己不受俄羅斯帝國主義威脅。考慮到俄羅斯在2008年攻擊過格魯吉亞和在2014年攻擊過烏克蘭，它們的訴求是正當的。

譯者：王立秋

校閱：中文馬克思主義文庫輪值編輯

譯按：譯文已得到 Yuriy Gorodnichenko 教授的授權

原文連結：https://blogs.berkeley.edu/2022/05/19/open-letter-to-noam-chomsky-and-other-like-minded-intellectuals-on-the-russia-ukraine-war/

親愛的喬姆斯基教授，

我們是來自烏克蘭的經濟學者。我們對您近來發表關於俄羅斯對烏克蘭戰爭的一系列訪談和評論，深感痛心。我們認為，您所公開發表的意見無助結束俄羅斯對烏克蘭的無理侵略及其對我們祖國人民帶來的死傷。

在瞭解您對這個問題的一系列訪談內容[1]後，我們注意到在您的論證中反復出現的幾個錯誤。在下文中，我們希望向對您指出這些錯誤並附上我們簡短的回應：

典型錯誤#1：否定烏克蘭的主權完整

在2022年4月14日一期的《截擊》(The Intercept)雜誌，傑瑞米·斯卡希爾(Jeremy Scahill)對您的訪談中，您聲稱：“事實是克里米亞問題沒得談了。我們可能不喜歡這點。顯然克里米亞人是喜歡的。”我們希望您注意幾個歷史事實：

首先，2014年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是違反了《布達佩斯備忘錄》[2]（其中俄羅斯承諾尊重和保護烏克蘭的邊界，包括克里米亞）和《友好、夥伴與合作條約》（俄羅斯於1997年與烏克蘭簽訂此條約，並在條約中做出相同承諾），並且，根據聯合國國際法院的仲裁[3]，此舉也違反了國際法。

其次，“克里米亞人”並非一個族群或一個內聚的人群，克里米亞的韃靼人才是。他們是克里米亞的原住民[4]，在1944年被斯大林趕出克里米亞[5]（並且直到蘇聯解體後才得以歸家），他們在2014年俄羅斯佔領克里米亞時又再次被迫出逃。在仍留下來的克里米亞韃靼人中，不少人一直被迫害[6]、被誣告入獄[7]、失蹤並很可能已經死亡。

再次，如果您說的“喜歡”指的是2014年3月16日克里米亞“公投”的結果的話，那麼，請注意，那次“公投”是在槍口下舉行的，聯合國大會也在第67/262號決議中宣告那次公投是無效的[8]。同時，在1991年烏克蘭獨立公投中，克里米亞多數選民是支持烏克蘭獨立的。

典型錯誤#2：把烏克蘭視為美國在地緣政治棋盤上的棋子

無論有意還是無意，您的訪談暗示，烏克蘭人對俄羅斯人的戰鬥是因為受到美國唆使之故，2014年發生的廣場革命是因為美國試圖使烏克蘭脫離俄羅斯的勢力範圍等等。這種看法否定了烏克蘭的主體性，對數百萬因渴望生活在一個自由的國家而冒生命危險的烏克蘭人來說也是一種侮辱。簡單地說，您有沒有想過，烏克蘭人想脫離俄羅斯的勢力範圍，可能是因為歷史上俄羅斯搞過的種族滅絕[9]和文化壓迫及其對烏克蘭人民自決權的持續否定？

典型錯誤#3：暗示俄羅斯受到北約的威脅

在您的訪談中，您急於強調所謂的[美國國務卿]詹姆斯·貝克和老布希總統對戈爾巴喬夫做出過的承諾，即如果戈爾巴喬夫同意統一後的德國加入歐盟的話，那麼，美國將確保北約不會“東進一英寸”。首先，請注意，雖然俄羅斯一直在積極宣傳這點，但在學界一直高度爭議這段歷史的真確性[10]。您假定，北約東擴使普京除攻擊外別無選擇。但現實並非如此。東歐國家加入北約、烏克蘭和格魯吉亞渴望加入北約，是希望以此來保護自己不受俄羅斯帝國主義威脅。考慮到俄羅斯在2008年攻擊過格魯吉亞和在2014年攻擊過烏克蘭，它們的訴求是正當的。而且，當前芬蘭和瑞典提出加入北約的請求，也是由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直接引發的，由此得到印證的是，北約東擴是俄羅斯帝國主義的結果，而不是原因。

此外，我們也不同意這種看法：即基於詹姆斯·貝克和老布希對戈爾巴喬夫作出過的口頭承諾（真實性也存爭議），因此主權國家就不應該按自己人民的意願選擇加入北約。

典型錯誤#4：說美國也不比俄羅斯好多少

在我們看來，儘管您承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是“戰爭罪行”，不過，篇幅卻主要討論美國過去在國外（例如在伊拉克或阿富汗）所犯下的所有惡行。作為經濟學家，我們沒有條件糾正您的歷史比喻，但毋庸贅言，我們也都譴責過去任何列強對別國平民的無端殺戮。但是，任何歷史類比都沒法得出這樣的結論：僅僅因為過去的一些領袖發動侵略別國的罪行而沒有得到相同對待，所以便不能在海牙國際刑事法庭對普京提出戰爭罪行的起訴。相反，我們認為，對普京在烏克蘭蓄意犯下的戰爭罪行作出起訴，將為未來任何企圖作出相同行徑的世界領導人定下案例。

典型錯誤#5：為普京入侵烏克蘭的目的洗白

在您的訪談中，您用冗長的篇幅來合理化普京使烏克蘭“去軍事化”和“中立化”的目的。請注意，在2022年2月24日的電視演說[11]（這次演說標誌戰爭的開始）中，用普京自己的話來說，“這次特別軍事行動”的目的是使烏克蘭“去納粹化”。這個概念是建基於他在2021年7月那篇冗長的偽歷史學文章[12]，該文否定烏克蘭作為主權國家的存在，並聲稱烏克蘭人不是一個民族。如俄羅斯官媒俄新社(RIA Novosti)發佈的《去納粹化手冊》[13]所述，自我認同為烏克蘭人的人就是“納粹”，30年前烏克蘭建國就是“烏克蘭的納粹化”，一切嘗試建立這樣的國家的努力都是“納粹”行為。根據這本宣揚種族滅絕的手冊，去納粹化意味著在軍事上挫敗烏克蘭，清洗烏克蘭人，對他們進行全人口範圍的“再教育”。“去軍事化”和“中立化”也意味著同樣的目的——沒有武器，烏克蘭就不能自衛了，俄羅斯也就因此而實現了毀滅烏克蘭的長期目標[14]。

典型錯誤#6：假設普京對通過外交途徑來解決問題感興趣

我們都十分希望停戰和通過談判來解決問題，那樣可以挽救很多人的生命。但我們發現您荒唐地反復把未能通過談判來解決問題怪罪到烏克蘭（怪烏克蘭不給普京“下臺階”）或美國（據說是美國堅持通過軍事而非外交途徑來解決問題），而非實際的侵略者俄羅斯頭上。而後者，在那些正好是在“談判”期間，也一直在反復地、蓄意地轟炸平民、產房、醫院和人道走廊。考慮到（上文引用過的）俄羅斯官媒的升級修辭，俄羅斯的目的是消滅和征服烏克蘭，而非“通過外交途徑來解決問題”。

典型錯誤#7：鼓吹對俄羅斯的要求讓步是避免核戰之道

自俄羅斯入侵以來，烏克蘭就處在持續的核威脅之下，不但因為它是俄羅斯核導彈的首要目標，也因為俄羅斯佔領了烏克蘭的核能發電站。

但為自由而戰的替代選項是什麼？無條件投降然後任由俄羅斯把烏克蘭人從地球上消滅（參見上文）嗎？您有沒有想過，獲得烏克蘭人民壓倒性支持的澤連斯基總統為什麼在面對核升級的潛在威脅下仍然懇求西方領導人提供重型武器？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因為山姆大叔”，而毋寧說是因為這樣一個事實，即俄羅斯在布查[15]和其他許多烏克蘭城市[16]和農村[17]所犯下的戰爭罪行已經表明，在俄羅斯的佔領下生活是實打實的“人間地獄”，而這個情況正在發生並要求立即行動加以制止。

可以說，對俄羅斯做出任何讓步都不會降低核戰的可能性，相反只會升級。如果烏克蘭淪陷，俄羅斯可能進攻其他國家（莫爾達瓦、格魯吉亞、哈薩克斯坦、芬蘭或瑞典），還會用核敲詐來令其他歐洲國家屈服。俄羅斯不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有核武器的大國。其他國家如中、印、巴基斯坦和朝鮮也在觀望。想像一下，要是它們從中領會到有核國家可以通過核敲詐得到它們想要的一切，會發生什麼事？！

喬姆斯基教授，我們希望您對這些事實加以考慮並重新審視您的結論。如果您真像您所聲稱的那樣在乎烏克蘭人的性命，那麼，我們懇請您不要再散播與俄羅斯的大外宣非常相似的觀點而給俄羅斯的戰爭機器加油了。

我們樂意和您就上述觀點中的任何一點展開進一步的討論。

謹致問候

博丹·庫卡斯基，紐約城市大學

阿納斯塔西婭·費迪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

尤裏·戈羅德尼琴科，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

伊洛娜·索洛古布，非政府組織烏克蘭之聲

[1] https://www.currentaffairs.org/2022/04/noam-chomsky-on-how-to-prevent-world-war-iii。

[2] https://treaties.un.org/doc/Publication/UNTS/Volume 3007/Part/volume-3007-I-52241.pdf。

[3] https://news.un.org/en/story/2022/03/1114052。

[4] https://www.ohchr.org/sites/default/files/Documents/Issues/IPeoples/EMRIP/Call/CrimeanTatarResourceCentre.pdf。

[5] https://en.wikipedia.org/wiki/Deportation_of_the_Crimean_Tata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