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娴
次娴

荷兰,无业游民

抑郁冬日与文化毒药

一天中,我大脑空白的时间约等于天黑的时间,而在荷兰的这个时节,天黑的时间约等于十八个小时。

这几日,我在昼夜颠倒的苟活中陷入了身份认同危机,源于我想给这个公众号改个名字。我想,改个名字我就一定能重新开始写文章,一定,一定。

实际上,我想不出一个更贴切的名字。这让我感到挫败——我一定是缺失某种“真正的性格”,以至于根本找不到词语来自我概括、归类甚至隐喻,而缺失性格的人写不出好文章。与其生产狗屎,我还不如在沉默中消亡。

而但凡我能对自己诚实一点,就会发现起名之所以困难,是因为我对这个世界无话可说。一天中,我大脑空白的时间约等于天黑的时间,而在荷兰的这个时节,天黑的时间约等于十八个小时。

四分之三的或昏睡,或醉酒,或抱着电脑放空,以及四分之一的或买菜,或进食,或洗马桶。从马桶上方抬头,窗口映入的光线永远呈现蓝色,晴天幽蓝,阴天灰蓝,夜晚墨蓝,blue,blue,blue,在心里默念时发出鱼吐泡泡的声音,那感觉似匿于深海,静谧中藏着危机,在海底迷宫里从头到脚浸了一通湿气,发丝和衣角有了自我意识一般漂浮扭曲,想起身却又被沉甸甸地拽回深处。在这种情形下,很难想象怎样写作才能避免胡言乱语。因此,接下来的内容很可能就是胡言乱语,是不是“精炼狗屎”也未可知。

在沾染了冬日抑郁蓝的日常活动里,持续摄入文化产品大概是防止我走向彻底虚无的最后一味药方;鉴于它们的娱乐性质和我沉溺的程度,这药很可能是毒药。

比如《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这个名字听上去像是给春晚选小品的节目,为我提供充分的情绪按摩,短短几分钟内从大笑到大哭是常有的,剧烈得像是荷尔蒙不调。哭得多了我自己也疑惑这和春晚小品有什么区别,幸而还是有些作品让人哭不出来,最多只是笑的时候有点苦涩。

有趣的是这个节目一开始就带来了一个巨大的讨论。先是所谓“洒狗血”的作品《三狗直播间》大获成功,有的专业评委看不惯,说“虽然好笑,但笑过之后总觉得羞耻”,嘉宾于和伟更是直言不讳道“这在戏剧学院是要受批评的”,徐峥在旁边点头。也不知是真实的排序还是节目组剪辑有心,下一个节目恰恰好是受聘于上海大剧院,亦为著名戏剧导演赖声川手下的专业演员宗俊伟等人上演的《三毛保卫战》,有结构,有审美,完整性、戏谑性、讽刺性、时代性都极强。这两个作品之反差,往大了说,便是严肃艺术与娱乐产品之争,而给哪个作品投票,基本也就反映了其艺术观点乃至在这个娱乐时代的处世哲学。

我对学院派向来有种尊敬。不管是哪个领域的学院派,其严肃性在当今社会都难免受到挑战。他们通常被形容成“老顽固”,对传统的坚守与辩护往往无人或者很少有人注意,但知识理性在任何时候都有价值,最重要的大概就是他们保持清醒的能力。

当然,学院派也时常惺惺作态,总觉得高人一等。王小波就经常调侃这类迂腐俗套的书卷气。在他的小说《万寿寺》里,代表学院派的“老妓女”总想着要收拾与之相对的代表自由派的“小妓女”,前者严谨认真,遵守清规戒律,在妓女这行当里最讲贞洁,从不看男人的眼睛和生殖器官,只看着男人的脚说话;后者则自由奔放,率性而为。老妓女说小妓女是同行里的败类,拿刀要来杀她,小妓女反驳个不停,老妓女只好丢了刀,捂上耳朵。王小波写的是史学里的门派之争,但放在其他领域(比如艺术)里也是一样,自由派常逮着学院派固守陈规的弱点,但也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毕竟生杀大权还掌握在人家手里。

而要我说,自由派到底仍然是知识理性,与学院派仅仅是表现形式不同,内里的原则是相通的,并且在当今社会,他们同病相怜。

我在另一档综艺里也发现了诸如此类的有趣极端:《乐队的夏天》里的重塑雕像的权利和五条人。这两支乐队是我心中的Top2,一个精致,一个不羁,一个崇尚音乐理性,一个挥洒塑料幽默,一个有着知识精英的严谨优雅,一个富于吟游诗人的市井浪漫。他们正像是学院派和自由派的代表,位于光谱的两端,却都因为其音乐独特的思想性和美学体系而大放异彩,就像对这个流量时代正手反手两个耳光。 

观看这类理想主义气息过于浓郁的影像对我本已不堪的精神状况雪上加霜,总想着在其中挖掘出值得追问的大问题亦是一种我无法推卸的自负与傲慢。而真正让我在某个夜晚几近崩溃的,竟然是一部美式爆米花贺岁片《不要抬头》。世界末日设定,荒诞喜剧,辛辣讽刺,黑色幽默,指控着被谎话连篇的政治家操控的意识形态游戏,将人类命运视为儿戏并从中攫取暴利的科技巨头,热度完胜地球毁灭的明星分手八卦,为追逐流量一切皆可玩笑的新闻媒体……但仔细想想这些看似荒诞的素材基本在过去几年都发生过一遍,好像也就笑不出来了。我在观影结束后深深陷入了一种哭笑不得的绝望,暗自希望世界末日真的可以在不远的未来降临——人类滥用了在这个星球上的特权,普通人已经很难再感到幸福。我转头看向窗外,总觉得天怎么都亮不起来了。

时值年终,按照惯例到处都开始兴起裹着浓烈仪式感的辞旧迎新大型表演。近几年我渐渐置身事外,励志话语和拼贴图像仅仅观看都觉得眼睛疼和反胃,还是退到远离现实的文化毒药里自我麻醉。荷兰的冬季无疑加剧了我的悲观,或许如果跨年发生在夏天会好得多。

最后,我没有给公众号改名字,也还是拼拼凑凑地写完了一篇文章,有点不明所以,像2022一样前途模糊。牢骚发完,该去洗马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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