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英
芫英

法律从业者,政治学的爱好者。

被强制遗忘的后浪


 

因为方方的日记受到很多批判,叶大鹰说,这事让他想到当年对《海瑞罢官》的批评,文革因而大兴。文革能兴起,青年们的作用功不可没。这一波五四的“后浪”,基本是内战前后出生,所有学校教育都在红旗下的人,今天我们该怎么看呢?


我在大学群里转发了叶大鹰的话,简评说,1954年宪法的两届十年任期制度,和毛冒进、反右、发动文革,然后干到1976年,为人民服务、至死方休之间,有着递进的关系。然后,顺带点评了一下文革的伟大法律成就,是1975年宪法。有名校法学教授说1975年宪法里的”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是中国的“四大自由”,因为人民素质不高,该法律规定的言论自由过于超前,才没有得到充分行使,这个说法,简直是asshole当喉舌才能说出来的话啊。—— 然后,一堆人赶紧劝阻,不要谈政治害群! 

 这是我们这群快五十的、事业有成的、同学们的历史观:宪法、法律、历史,都是政治,不讨论,才能继续幸福着。

文革,基本上是我父母那一代的经历。我问起过他们,到底那会是怎么回事?他们中有几个后来淡淡地谈起那段经历,内容也比较一致:我没有打过人。有我尊敬、可以轻松说话的长辈提到:如果不是当年的保皇派和造反派被人引着恶斗,同学的关系不至于那么坏,两派同学到了不共用食堂、不共用洗手间的程度。闹到后来,因为文戏戏码不够,又比划了一下武戏。

虽然,这批人里的领头羊,蒯大富、聂元梓几个,被“法律”追究,坐了几年牢。但是,大多数“造反”和“保皇”小将们,尤其是当年的大学生们,最后都回到了建设社会的大家庭里来了。用我另一个和父母同龄的老朋友的话说,跟悟空西天取经相似,有幸对打的,都是同行,无论保皇、造反,都是为了唐僧取经这个主题;到最后“你也不是妖怪,我也不是妖怪”。不够咖司的群演死掉,大咖们还是得到了最高精神领袖如来佛和他的助手观音姐姐的钦点,有的给尊者们当坐骑去,有的最后立地成佛;有如来观音加持,连花果山树反旗的事都不算个啥了。

 必须遗忘和不讨论,才好和平共处。

当然,还有一波被强制遗忘的后浪,据新浪当年小有名气的漫画博主成涛说,他只是发了一句,“青年节很忙,准备推迟到一个月再庆祝。”就开始了被管制、被谈话的经验。这一波青年,除掉少数能当坐骑和成佛的,大都连后浪都不算吧,一撮逆流,很快被淹没了。

老米当年争民权、反越战的一小撮,也面对着很坏的社会环境。只是,联邦政府的护权行动,比起各州来,没有那么突出而已。

我听IU当年的(69、70年)一个反战行动的参与者说,当年他还差最后一门考试未完,上头就通知他,去州府体检,准备一毕业就征他入伍;他在80年代,事情过去十几年后,才有机会根据联邦档案法,要了他自己的档案看。据他说,当兵的事,是假的,是吓唬他的;不过他因此逃亡亚利桑纳州,占地山居了好多年,跟各种嬉皮们混在一起。据他的书记载,他的父母,也曾收到过好几封政府指导下的匿名信,汇报他在学校各种不规矩、令人厌恶的“恶行”,让他父母忧心不已。

挑战制度,一直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事。至少,米国现在改回了内战之前的Voluntary的兵役制度,”自愿“(哪怕是被“利诱”的)行为,才有道德评价可言吧。

这个学运分子,大致跟我父母同龄。他各个时期的回忆录,尽管有不少文学修辞,但是跌宕起伏、人物都非常有趣。

发出声音,不必在意自己是否属于哪一波必然要死在沙滩上、被遗忘的“后浪”吧?如果只有在群众中才能叫嚣,那是喊口号。说话,只要做一个尽可能诚实的人就好。

1930年出生的江平,49年还在燕京读书,40年后有扶掖后学的行动,2010年有《八十自述》这样的文章,他该是那一波后浪?1917年出生的李锐,60年多年后才有一点声音被人听到,我在新世纪的网络上,读到他写书,有了一点“事情竟然是这样”惊醒,他该是那一波后浪?1939年出生的钱理群,有家庭记录、文革回忆与反省等作品,他该是那一波后浪?1918年出生的、令人尊重的、历史学者黄仁宇,他该是那一波后浪?

愿各种诚实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被更多人喜爱。 能是“一波”中的“浪”,不能是“一波”之中的“浪”,不那么重要的。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