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余
海余

业余写作者,只想记录一些普通人对时代的印象。除中小学教育外,本人未受过任何写作训练与指导,但期望能保持对文字的虔诚,故产量颇低。本人写作篇幅有长有短,无论长短皆全文存稿,修改后发,故创作时长较长。观点大多来自个人感悟,并不专业,欢迎批评指正。

[小说]惘的网:第十八章 这次她要死得体面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安排得很满,他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穿梭,而且大多是开车到了一个地方便停下车走上几个小时。城市交通的堵塞,连日的暴走,加上中间从圣地亚哥回洛杉矶的夜车都让四人精力有些消耗过度。


从在圣地亚哥的最后一天起,贺豫便开始了偶尔的抱怨,晚上吃饭的时候不停地跟姚乐说:“姐,收了神通吧。咱们能睡一天吗?”姚乐虽然腿也有些酸,但旅行的兴奋让她对这些小小的不适并不以为意,在这样的心态下贺豫的话在她听起来也更像个说笑,笑笑就过了。姜维照例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毕竟是个散漫十级学者,这样强度的旅游对他更多的是个负担,而不是休闲。


洛杉矶的最后一天,按安排是去环球影城。去过环球影城后姚乐和孙明珏就要赶飞机回学校,而姜维和贺豫还要在洛杉矶过一夜坐第二天早上的飞机回学校。


早上七点,姚乐和孙明珏整装待发,开始打电话给姜维和贺豫叫早。姚乐给姜维打过去的第一个电话被很快挂断了,姚乐和孙明珏互相看了一眼,又打了一个过去,却又被挂断了。两人觉得姜维可能是正有什么事,于是打算等他打回来。姚乐和孙明珏又各自检查了一下行李,坐在一起讨论了一下回去后的计划,眼看着半小时过去了,手机却一直没有动静。姚乐只好又给姜维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传来的却是贺豫带着愤怒的大吼:“这么早电话打个不停,老子还在睡觉呢!”


正要开口的姚乐和孙明珏正被这惊天动地的起床气冲了一脸,只好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今天要去环球影城呢。去晚了排队就长了,一天玩不了什么。”


贺豫不耐烦地说:“不去不去,爱去你去,老子今天要在床上躺一天。”


电话那边突然传来姜维的喝止:“贺豫,把手机还我!”


“啪”地一声,电话突然挂断了。隔壁房间传来几声争执,紧接着姚乐和孙明珏的房间门被大力地拍响了。姚乐拉开门,贺豫顶着一张没睡醒的脸气冲冲地冲进了房间里,姜维跟在他后面,手里攥着手机,阴沉的脸上带着些踌躇不安,他走进房间并随手关上了房门。


贺豫一个人站在房间的中央,看到房门关上了便转眼看向姚乐:“乐姐,我是不是前几天就跟你说了,这个安排太累了,我说我们休息一天再继续,或者你一天别搞那么多事,悠着点儿。结果你看看,到了洛杉矶我们就在不停地走,从早上走到晚上,朝圣都没有你这么虔诚。老子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好不容易说今天是去环球影城,我就想着坐坐过山车什么的,休息一天,结果你这一过七点就开始叫魂似的打电话。姐姐,咱们是来旅游的,不是来搞什么铁人三项的,能轻松一点吗?”


这一番话让姚乐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后知好觉地想起这几天贺豫的抱怨,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说笑而已。但是,一大早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姚乐更多地感到的是委屈:“你要是对旅行计划那么多要求你就自己计划呗?我计划好了的时候,你也没说什么。现在都要出门了,你来闹什么?”


贺豫看了看姜维,眼神里尽是埋怨:“姜维跟我说你靠谱我就没多看。结果哪知道你是这样靠谱的?而且我中间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就跟你说了改计划,结果你听了我的吗?”


姚乐撇撇嘴说:“哪有半路改计划的?那不是想去的地方都去不成了?要改就该出门之前就改好,一天不去那么多地方就要多待几天。”其实姚乐自己也知道半路改计划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一腔委屈激得她怒火中烧。更何况她自己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却要为这莫名其妙的争吵而赶个晚集,想到每在这里耽误一会儿就要在环球影城多排多少队,她心里便涌起挥之不去的烦躁和焦虑。她看向姜维,希望他能为自己说说话。


姜维看到贺豫和姚乐都看向了自己,也不得不开口表态:“这事儿怪我,我没说清楚。但是……乐乐,我也觉得这个安排太累了。今天这个事情我可能更同意贺豫。”


姚乐一腔热血突然碰到了冰山,她张目结舌,心里的委屈和失望顿时都涌上了眼眶:“可是我真的很想去环球影城。”我不光想去环球影城,还想和你一起去环球影城。我想和你一起去所有想去的地方。


姜维看到姚乐红了眼眶,顿时有了些不知所措:“没有说不去呀,晚点去行吗?睡到十点出发?”


姚乐咬了咬嘴唇,硬是把要掉出来的眼泪都憋了回去:“不行!我要现在去,我想多玩一会儿,我不想浪费时间排队。”她吸了吸鼻子,放低了声音,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恳求:“你一起去吗?”


姜维有些左右为难,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违逆自己的本心:“我太累了,还是晚点去找你们吧。”


几句话间姚乐那翩若蝴蝶的少女心思淡去,打了几个月盹的理智回了笼。她想发火,却发现自己没有发火的立场。原来兜兜转转,自己又回到了大四前的那个暑假,一样的你想这样我想那样的境况,一样的想提要求却没有名分的别扭,而这样的剧情走下去马上就该走到分开的节点了。这顿悟令人心冷,在盛夏的加州让姚乐瞬间冷静了下来,眼眶中的红也随之褪了去。她不能发火,她不要再那么狼狈,如果这段她以为可以起死回生的感情注定只是经过了一段短暂的回光返照,那么这次她要死得体面。


她从包里拿出两张打印好的票放在桌上:“这是你们俩的票,我们先走了。我们晚上的飞机,玩完会直接去机场,今天在环球影城也不一定能见到,现在就说再见吧。一路平安。”姚乐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连标点符号的时间都没有留。她拿起自己的行李出了门,生怕自己走得太慢,眼泪又会不争气地掉出来。孙明珏一直无话地旁观了全程,她想起那天晚上姚乐对自己的坦白,便因为姜维的态度而生出一些怨。她拿起自己的行李跟上姚乐出了门,又回头不解气地瞪了姜维一眼,冷冷地说:“车我们开走了。”


姚乐和孙明珏像一阵风般从面前消失,贺豫和姜维在空房间中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只好回了自己房间。贺豫回房便一直睡到了中午,姜维也躺到了中午,到贺豫起床才跟着起来,至于他到底睡没睡就不可知了。两人在酒店附近吃了午饭,磨磨蹭蹭到环球影城已是下午三点。四个人终于没有在环球影城再见面,姜维给姚乐打过电话,姚乐却说她们已经玩得差不多了,让姜维他们抓紧时间去玩重点项目,没有必要再来找她们。


姜维和贺豫两个人在环球影城随意溜达着,都没有太高的兴致。对贺豫来说,一来他睡醒后再仔细想想早上的事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这一路行程都是姚乐安排的,看起来很花了些心思,他心里还是很感激的。二来姚乐说得确实没错,来晚了确实大多数时间都在排队,排了两个大长队他就烦了,连本来要玩的东西都没了兴趣。对姜维来说,则有些更加沉重的东西,压得他心里很堵。两个人玩得心不在焉,索然无味,于是结伴早早离开了环球影城,回了酒店。


远离喧嚣的环球影城,躺回酒店的大床上,贺豫心情又明朗了起来。心情好了,人也想得开了,姚乐和孙明珏也就是两个一次性的旅伴,能结一道善缘固然好,若是一时头脑发热得罪了也就是屁大点儿的事,还不如早起梳头掉了两根头发来得可惜。对他来说更重要的还是姜维的态度,毕竟他还想和这个室友继续住下去。


贺豫想起之前对姜维和姚乐的关系的猜测,又想起今天早上姜维并没有无脑站姚乐的态度,再想起姜维今天一整天的闷闷不乐,心里有些没底。他思前想后,试探性地问:“这个姚乐是个什么来头?”他本来想问的是“这个姚乐是你什么人”,但是话说了一半又觉得这个问题指向性太强,临时换了个更模糊的问法。


姜维背靠着一个枕头仰躺在床上,眼睛一直盯着手机,闻声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大学同学啊。”


贺豫打量着姜维,对方面无表情,不似撒谎或者有所隐瞒,他判断之前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姚乐并不是姜维的女朋友或者准女友。于是他胆子大了点,想听听姜维对早上那件事的真实看法:“我怎么感觉她有点霸道?”


姜维从手机里抬起头来,看着他笑了笑说:“她一直都是这样的。”


所以姜维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贺豫顿时放心了。


姜维把手机收进口袋里,仰面看着天花板说:“她不是真的霸道。她就是那种如果想要什么,不眠不休都要得到的人,而且在得到这个东西的这个过程中她很会非常一心一意,也就很难看到其他的东西,旁人的话可能也会有点听不进去。这个环球影城是她写进愿望清单里的地方,她应该是特别想去,那她不管多累都会去。你跟她一起去她会去,不跟她一起去她也会去,你想晚点去她也不会等你,一定会按照最合适的时间安排去。”


贺豫疑惑地看了看他,问:“那你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一起玩?”


姜维偏头看向他,苦笑了一下,反问道:“你觉得呢?”


贺豫更加疑惑地看着姜维的表情,突然心中一凛,领悟了他的意思。贺豫心里连道三声“完了”,感情的事果然还是第一反应最可靠,草率之下修改判断到底还是失误了。同时,贺豫第一次觉得姜维脑子不正常。他半是无奈半是懊恼地嚷道:“孽缘啊!你这就是自己找罪受!”


姜维噗嗤笑出了声,说:“不能这么说,我其实很感谢她。”他把胳膊架在脑后,思考了一会儿又重新起了个话头:“我大学刚开始的时候觉得特别绝望。我从R城到我们学校那个城市的第一天就觉得自己被招生的骗了,想马上跟着火车再坐回去。那个地方说起来是个省会城市,我看起来还不如R城郊区。从火车站到学校没有地铁,而且一路都在修路,一辆破公交慢慢吞吞、歪歪扭扭地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把我运到学校。到了学校一看,宿舍也破,教学楼也破,操场也破。开学了发现专业也特别没劲,仔细一打听还是个夕阳行业,人工饱和,工资低,毕业的学长学姐70%都转了行。那时候我觉得特别迷茫,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一天都不想在这个破城市破学校破专业待下去,但是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后来我就想着出国读个硕士,以后回R城找个工作,我就是那时候和她熟起来的。她当时读书备考都特别刻苦,像身体里装了个永动机,永远不知疲倦。而且我发现她并不觉得这事儿苦,不管多枯燥多难忍的时候她都特别淡定,就一直埋着头干,也就这么撑过去了。她甚至能在这样的日子里找到乐趣,那时候每次吃饭她都会跟我说她这一天都干了什么,有什么感悟,她那个脑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这么枯燥的事情都能让她说得特别逗。”姜维停下来笑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了姚乐曾经说过的什么话,待停下笑他又继续说,“她让我在那个破地方第一次感觉我活过来了,而且活得有劲,看着她跑就想跟着她一起跑,想也变成她那样……”姜维低下眼,带着一些赧然,“……那样光芒万丈的人。”


贺豫顿了顿,姜维是个内敛话少的人,对着自己一番直愣愣的剖白还是第一次,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张着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感叹道:“你这也算真爱了吧,就没有表白吗?”


姜维勾了勾嘴角:“表白过,但是她傻没看出来。她当时特别忙,我也没法准备什么特别的,就上网搜了个折纸的教程,折了个一箭穿心送给她。我给她的时候特别紧张,我怕她跟我说她没时间谈恋爱。结果她看了半天,把那个箭竖了起来,跟我说:‘这是个小恶魔吧?’我当时就不想继续说了。”


贺豫瞪圆了眼睛,硬是把到嘴边的一个脏字咽回了喉咙,然后问:“你这就放弃了?”


姜维说:“没有,我之后还暗示过几次,但是她都傻傻的没有表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怕她其实是不愿意所以装傻,后来就不敢再表示了。不过我真的放弃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贺豫问:“为什么放弃?”


姜维的脸上挂上了一些寞然,回答说:“因为我发现我们都累了。我感觉我真的没有办法像她一样,生活抛来什么都能甘之如饴,我确实不喜欢这个专业,对申请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没法像她一样,那么执着而专注地坚持下去。她跑得太快,我真的力不从心,追不上了。从大二开始她就一直拉着我,拉着我学习,拉着我考试,到了大四我感觉她拉着我也累了。那时候她连放假都不回家,不休息,就一个人在宿舍里从早忙到晚。决定放弃的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网上看着她。我从夜里十一点看到凌晨三点多,她一直没下线,一直在忙,然后我想如果她那天晚上没有花时间跟我掰扯申请的事,她可能不需要忙到这个点。那一刻我心里很难过,我意识到如果没有我的拖累,她可能也会更轻松一些。”


贺豫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安慰姜维一下,忙说:“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我看你上学期也挺拼的,上了自己专业的课还要上计算机系的课。你通宵那几天我看也不比你说的姚乐那样少刻苦。”


姜维又笑了笑,仿佛真的从这句话中得到了安慰:“是吗?其实上学期我也就是发现我对计算机挺感兴趣的,所以想试试。”


贺豫问:“试什么?”


姜维微笑着回答:“我想试试……换个感兴趣的东西学我能不能跑得快点,追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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