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惘的网：后记

2018年

姜维离开后，姚乐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不习惯。隔着半个地球和12个小时的时差，每一天他们都在繁忙的学习工作中寻找片刻可以联系的时机。这个时候，姚乐会庆幸家里还有另一个人，否则孤独一定会吞噬尽她，让她跌落抑郁的深渊。

在这段孤独的日子里，姚乐在网上读到了一篇刘瑜发表于09年的文章：《当他们开始用脚投票》。“好在这世上有‘用脚投票’这事，让我们能够拨开口号的迷雾去判断制度的优劣……人类的头脑充满智慧，但是我们的脚却自有它的主张。它不善于表达，但爱自由，而且嗅觉无比灵敏。更重要的是，它往往比我们高举标语的手、能言善辩的嘴、荷尔蒙涌动的头脑更诚实，因为它有足够的谦卑去屈从于常识。”姚乐内心澎湃，马上去搜了一下作者的现状，当读完她最新的一篇文章后，她失望地关上了网页。

姚乐和临时室友很快打成一片——这个年轻女孩身上有着恰到好处的天真与超越年龄的成熟，合成一个既矛盾又充满惊喜的灵魂。她们经常一起吃饭，参加学校里的活动，到了周五的晚上就会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

某个周五，她们一起重温了《黑客帝国》。看完后，室友问姚乐：“如果要你选，你会选择红色药丸还是蓝色药丸？”

姚乐不假思索地回答：“红色。”室友附和道：“我也是。”

静了一会儿，姚乐又补充道：“但是我很理解选择蓝色药丸的人。”

室友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我知道。你那个男朋友就像会选择蓝色药丸的人。”

姚乐一愣，连忙反驳：“他不会，他不是畏首畏尾、安于现状的人。”

室友说：“这个理由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吧。选择蓝色药丸的人可不一定就是因为畏首畏尾、安于现状。”

姚乐安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对这个判断不那么笃定，她对这个牵强的理由也没有底气，所以她宁愿祈祷现实生活永远不会抛给他们一个红色药丸和蓝色药丸的选择。

室友拍拍她的肩膀：“你不是一个安于岁月静好的人，不要勉强自己视而不见。”

八月底，室友要回国了，她保证说明年开学前她们一定会在美国再见面。在她离开的那一天，她问姚乐：“你毕业了会回去吗？”

姚乐摇头苦笑：“如果有一天我有足够的能量去改变任何不合理的环境，我会毫不犹豫地回去。在这之前，回与不回我可能都无法完全坦然地接受。”

室友拍拍她的肩膀笑了笑：“那你可能回不去了。如果一直有一个强大的机器领导一切，个人的能量再强大，对这个环境又有何用？”

2019年

不堪996与跨省通勤的姜维跳槽进入了一家位于R城的外企。回到父母身边的他很开心，姚乐为他感到由衷的开心，也为自己感到一丝失落。

夏天姜维来美国出差，两个人又去了洛杉矶，一起重游了环球影城。姜维没有提到新公司里如何转岗回来美国，姚乐也没有提起毕业后如何回国。他们如一对只懂得风花雪月的校园情侣，抛弃所有现实的顾虑，只尽情享受难得在一起的时光。

拖延是最好的逃避。

2020年

姚乐与姜维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与思维习惯也在疫情下逐渐产生了巨大的差异。姚乐从未觉得感情上如此崩溃，她不知道下次见面到底在何时，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时一切是否还能照旧——不知终点的等待是一场长久的折磨。

S教授在两人的周会结束时聆听了她的倾诉。他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咖啡，然后送出了自己的劝慰与忠告：“不要小看爱情，如果两个人想在一起，山高水远也阻挡不了。但也不要高看爱情，两个人的差别不能仅仅靠爱情弥合。”

姚乐睁着一双泪眼，隔着屏幕怔怔地看着他。S教授本想再解释两句，忽闻S夫人在背后喊他。他立刻放下咖啡，匆匆说了一句“就这样吧”，然后马上挂了线。姚乐无奈地笑笑：S教授果然不负全系第一趴耳朵的盛名。

2021年

姚乐博士毕业了，她回去了吗？

有的姚乐回去了，有的姚乐还没有。有的姚乐回来了，有的姚乐还没有。

2022年

“推动文革悲剧的不仅是遥远的历史文化和直接的社会政治的原因，人性的弱点——妒忌、怯弱、自私、虚荣，乃至人性的优点——勇敢、忠实、虔诚，全部被调动出来，成为可怕的动力。”——冯骥才《一百个人的十年》

“他们生活在它的统治之下，服务于它，更确切地说是创造了它。”——米尔顿·迈耶《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由的》

“不要以为一切会回来，不要留恋曾经的热爱。”——网络歌曲《我们是最后一代》，发表于微信公众号“功不唐捐的孤岛”，随后遭到删除。

“他们先蒙住了我们的眼，紧接着又捂住了我们的嘴。当我们接受信息和发表观点的渠道被封闭，他们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占领我们的大脑，妄图代替我们感受、思考、表达，最终剥夺我们灵魂与肉体的自由。”——姚乐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