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寺文茄
天明寺文茄

作家,诗歌爱好者、散文爱好者。

醉芙蓉记

一、

窗外的花开了,在不到百米远的坡上。

窗内的我朝窗外望去,那稀疏的粉红,在一片深绿与暗灰色的包裹下,显得格外显眼。

我披上自己的那件单薄的大衣、戴上用于遮风的扁帽,行下了楼,走向了开着粉嫩花朵的细薄的树。

上了坡,左右顾望,却看不到本应在此的粉嫩。

坡下有一位老人,似乎是正在劳作。

我走了下坡,行过满是泥土细窄小道,到了老人的身旁。

我问老人,您看到那粉嫩的花了吗?

老人抬起头望向我,又伸出右手,向上指了指。

我抬起头。

眼前,正是那开着稀疏、微弱,却又粉嫩、青白的花朵。

原来,我只是未曾发现。

在坡上,我与它相对。

在坡下,我未能抬头。

狭隘视线的我,之所以未能发现的原因。

只是因为,我从未想去察觉。


二、

那位老人,我并不认识,可她却认识我。

她是我表哥同学的祖母,也是我祖父年轻时同厂的同事。

小的时候,我似乎见过她。那时她并没有现在这般的衰老,而我也没有现在这般的青盛。

她还记得我,即使上次与她见面,可能是在十一年前。可她依旧记得我。

稍稍的寒暄过后,我仰起头,我问道:

“请问,您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她也一道仰起头。

“乎脓花。”

“……什么?”

我偏着头。

我清楚,这是过去的特色——那个年代,普通话尚未普及。许多老人在学习普通话的时候,总是习惯将地方方言的发音习惯融入进去,从而形成了一种略显古怪的普通话。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广讲官话。”

这个戏谑色彩的北京童谣,也曾说明过这点。而在偏南方的景德,自然也是如此。

我将视线投向老人,露出不解的神色。老人倒也清楚,咽了口水,尽力字正腔圆的回答道:

“副荣花。”

“……芙蓉花?”

如此说道,老人点了点头,我终于听清了。

我又抬起头,望向那稀疏的花朵——除去多数的粉红以外,也有少许洁白色的花朵。

(可我记得,上午的时候他们还是白色的花啊!)

我心中暗念道。

老人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

“哲,是醉芙蓉。”


三、

醉芙蓉,纵使是从未对花草有过研究的我,也清楚那是极为名贵稀少的花。

可这般名贵稀少的花,是不应出现在这贫瘠的地方的。

我虽居住在城市内,可却居住在一个远离市区的地方。这里曾经坐落着一座军工厂,用以无线电设备的零件。而我居住的这栋楼房,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由这所工厂盖成的。盖成了以后,工厂以极低的优惠价格出售给现任与退休的职工。

于是我们便住在了这里,一过就是快三十年。途中,工厂关门倒闭了,仅留下了这个连名字、楼栋、门牌号都没有明确记录的住宅区。

新世纪至今已过了十七年,原先工厂的土地也已盖起了十数层楼高的楼房。而这里,却是空落落的,夜间连电灯都没有,显得格外冷清。

像这般贫瘠、衰落、外人不屑一顾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如醉芙蓉一般,高雅名贵的花朵呢?

然而,这棵树并非是今日才种在这里,它自我幼时便存在的了。

它在我幼时便屹立在这里,经过年复一年的风云、用着年复一年的开落悄悄的凝视着眼前的一切,用她高贵又深邃的双目见证着新盛与衰亡、见证着存在于消散、见证着一个又一个婴儿的诞生也见证着一个又一个生命的逝去。在这个贫瘠的土地上,他见证着过往三十余年的一切!

然而,我们却未曾发现。

而在以后,或许更不会有人发现了。


四、

今早,又有一位先生去世了。

在未曾退休以前,他曾是工厂的副书记。而在今天,他却也是九十余岁的老人。

自然,还不止这起,算上这位先生,这个月已经走了三位了。

当然,这是我知道的。至于不知道的,那或许就更多了。

老一辈的先生与女士们,大多也已步致晚年,到了耄耋的年龄,去世也已不是奇怪的事。只是这段时间,他们走的似乎太快了些。

新一辈的儿女子孙们,无论是否居住在这里,大多也是要离开这贫瘠的地方的。当然,留在这里的人也存在,但终归不多。况且新城镇的规划也快下来了,这块贫瘠的地方,自然是不可能留下的。

对于我而言,虽谈不上这是我爱的深沉的土地,但我也终归不想要离开这里——相比城市的喧闹、引擎的轰鸣,我更爱这宁静,更爱耳畔的蝉鸣。

可我终归不可能长久的留在这里——我尚且年轻,未来的任何变动都将使我远离此地。

只是,再让我用年轻人的特权,任性的停留在此地吧。

我还想回到尘灰色的屋宅之中。

我还想看见年迈却熟悉的面容。

我还想听回那熟悉不变的声律。

我还想停留在这里,

一下下,一会会就好,

让我留在这里。


五、

在蝉鸣之中,夜色深了。

粉嫩却又布满褶皱的花朵,又染上了一层深红。

碍于夜色与云雾,我已看不清那深红的颜色了。

但是,它依旧存在。

依旧存在此地,也将扎根这里。

只是,多数人不得而知而已。

或许未来一日,我亦会将其遗忘。

但它依旧存在,只是我不记得罢了。

长呼一口寒气,背过身的我缓缓的离去。

不足百米的路程上,又遇上了数位祖父的朋友。

几句寒暄后,我继续低下头向前走。却突感额头一阵撞击的疼痛。

抬起头,低矮的门扉已在眼前。稍稍的向四周回顾,也确实是熟悉的景色。

缓了口气,隐约间可见白白的雾霭。握住门前老旧的把手,用力扭转,门这才打开。

随后,我低声嚷道:

“我回来了。”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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