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鲈
阿鲈

夏意

夜静静的,天井里,月色如水,紧紧衣服,已是三更,第一声鸡叫开始了,随后,瘟疫般扩散,此起彼伏。

夏末的晚上,荷塘边猛吸一口气,整个肺都是凉的。

按理说,寒露已过,秋露早倾,可这里还是一派夏意,水草的气味儿,荷叶的香,像竹子一样,很浓。一只青蛙在水葫芦上翻来翻去,一惊,以为是老鼠。

来腾冲,似乎是故地重游,但却一点不“故”,一年前离开,竟然毫无时间隔膜,好像中间那一大段时间都消失了,去哪个犄角旮旯睡了一觉,大梦初醒,景色从夏到秋,天色晚了,绿色变黄了。

腾冲的秋天,一点没有秋的样子,唯一可辨的,是稻田里整齐的稻茬。青蛙爬过,蚂蚱飞起,黑黢黢的田里脚印凌乱。稻草的味道真香呐,暄腾腾,暖乎乎的。

一层清霜,早上真冷呐。

东山下,洞山村已笼在一层轻岚中,淡淡的,阳光初照,那是一天生发的地方,腾冲也从这里开始。新建的亭子如同画家在腾宣上随意涂抹的几笔,墨迹好像还没干。

雨季刚过,阳光洒在头上,痒痒的,早上出门,先得穿件不厚不薄的外套,对付一下,中午,该脱衣了,剩下一件T恤,汗珠子顺着耳根流下来,抬头看看,天真蓝,云堆在山顶上,仿佛下一秒就会坠下。

腾冲的云,很低,似乎承受不了水汽的重量,印度洋的季风给这里过分的关照,终究兜不住,只落得个淅淅沥沥。傍晚站在东山草顶,往下看,腾冲的城与野,简直分不清楚,眼界空阔,远远的绿里,几缕孤烟,烟凝成云,缠在山腰,朦胧中一道青。

腾冲的树,格外茂盛。太阳刚出来,树影就把大街遮的斑斑驳驳,车从路上过,光从缝隙出来,一闪一闪的,如同无数闪光灯,晃人的眼。

烧肉米线,火烧粑粑,饵丝,稀豆粉,马帮,玉石,古城,老楼、榕树,村角街巷,清晨的山岚,高山寺,火山,热海,和顺,洗衣亭,高黎贡山,还有……,还有什么呢?叠水河,国殇墓园,对了,还有那些时常出现在朋友口中战争的鬼。

一打战,啥都乱了,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子弹不长眼,往山里钻,动静小了,爬出草窠,看着来凤山的炮火,敌我双方喊杀,抽着烟,在谈论什么。家里的小猪还好吗?房子有没有被炸,还有那几亩地的水稻,应该可以收了。八年,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仅仅是八年,它太漫长,长到有些厌倦。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魂牵梦绕,最后还是沦落个断肠人在天涯。

溪溪说,在腾冲,走夜路,千万别走中间,尤其是田间土路,有阴兵开道,当年的焦土抗战,打成粉的腾冲城,到处是死人,中国人,日本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当兵的,务农的,都埋在这儿。曾有几个日本兵跑到一户人家,让做吃的,被村民用锄头kao死,埋在一个大榕树下,半夜,鬼叫,一瘸一拐地朝厕所来,解完手的老太太骂几声,日娘呢,烦不得了。鬼回去了。溪溪说,还有不少日本兵溃败了,跑到高黎贡山,六月下雪,全冻死了。

白鹭零零散散,呱——呱——呱——,天有些黑了,加件衣服。抽烟吗?不抽,抽一支嘛,不会。火光一闪,鼻腔里返着味,行人快步走开,文笔塔亮了。这个中日双方反复争夺的制高点,在连绵的炮火下,惨遭损毁。重建时,腾冲人特意给它装上灯,晚饭时分,耀眼的光芒,成为黑夜里眼光躲不开的去处,如遇大雾,宛在天上,安宁,人事多少,尽在眼下。

东湖,有草莽气,残荷未败,藕叶飘香,风里,水里,鼻腔里,猛吸一口气,有些凉,止不住的抓取,留存那一点点念想,这是夏天最后的影子。桑榆未晚,红霞满天,歌声隐约,一湖清水,分不清梦与现实,天旋地转。

走吧,沿湖走一圈,闫家塘的烧肉米线应该还没关。趁残步,莫辜负。夜爬高山寺,那个老人还在吧,按年龄,或许早已到了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佛珠轻捻,在天井里站站,爽爽利利,加件衣,钟声响过,寺庙上灯,晚课开始了。

夜静静的,天井里,月色如水,紧紧衣服,已是三更,第一声鸡叫开始了,随后,瘟疫般扩散,此起彼伏。

露水下来了。

2023年10月24日,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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