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鸦先生
九鸦先生

杂七杂八,东写西读,兴趣不一,笔名若干,假装什么都可,其实就是个放羊的老头。

故事連載:魚腸劍與殺豬刀(四)

我老婆那天晚上问我为什么逃不得,断手断脚也不行,我只得跟她细说。我说,你知道什么是侠吗?……

我老婆那天晚上问我为什么逃不得,断手断脚也不行,我只得跟她细说。

我说,你知道什么是侠吗?

她说,不就是街头的混混,和那些为人卖命也要人命的刺客,以及你这样打抱不平的人?

她的话差点把我呛死,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那时候的侠,其实范围很广,就是窃贼,以及挖坟掘墓、偷香窃玉之辈,也叫做侠。

那么我就只好从别处跟她说。

我说,以前城南有两个汉子,谁也不服谁。有一天他们遇到,就想比试一下。其中一个人说,我们喝酒吧,酒我带了,现在我去买肉。他最初的意思,大概要等酒后再比。

但是另一个人说,买什么肉啊?肉不是现成的?他说着就从自己腿上割下一块。

早先那个一看,你这就要开始啊!他当然不能认输,因此也掏出刀子说,你割那么点怎么够吃?一下子就从腿上割下更大的一块。

下面的事不必多说了,他们两个人那天你割一块我割一块,谁也不服谁,于是就都把自己割死了。

那么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老婆说,傻子呗!不是傻子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傻子做事哪有道理好讲。

不对,我说,侠靠名声而立,不管是哪种侠。侠可以死可以失败,但就是不能堕了名声。侠一旦堕了名声,那就不再是侠,活着不如死了,反过来,就是虽死犹生,虽死犹荣。

我老婆嗤之以鼻。这也叫名声?这种名声有什么意义?

那是你的想法,所以你不是侠。我说。侠的名声当然不只一种,能被人打死,不能被人吓人,这是一种。士为知己者死,这是一种。快意恩仇,除暴安良,这是一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是一种……总之,侠自有独特的法则,侠是靠能行他人不能行之事而活着的。没人看到,并不能说他们不重名,名其实就是原则,名既在侠的身外,也在侠的心中。

但是我老婆还是不懂。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到底想说什么?

你看啊,我说,我是侠对不?我为什么是侠?这当然不是我自封的。这是因为我一直在按照侠的原则行事,我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人认同。那么你说,公子光找上了我,已经故意把我弄成他的士了,我还怎么跑?我要是跑了,那还叫侠吗?我要不能为他去死,那还叫侠吗?我要是自己弄断手脚,那还叫侠吗?全天下的人都会说我胆小怯懦,忘恩负义,卑鄙无耻,我出门去,一定被唾沫淹死。

我老婆一拍她的玉腿说,原来是这个意思!你早说啊!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偏要拐那么大一个弯。但是她接下来的话却证明,我废了这么多口舌,她还是不明白。

那你不做侠了不就行了?你不做侠,也就不用管这些。你有我就够了,怕什么别人如何看你。唾沫就更不用怕,不信他们总有唾沫,他们的唾沫就留着淹死你。

我有点恼火,就跟她呛呛起来。

可我已经是侠了啊。

你现在不也可以不杀猪?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可以不做女人吗?

专诸,你是跟我抬杠啊!这才是不一样!

不,这绝对一样。我只好再次长篇大论。我且问你,你肯去做娼妇吗?你为什么不肯去做娼妇?叔齐伯夷为什么宁死不食周粟?这是有人逼迫吗?这是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叔齐伯夷就是这样的人。有些东西已经生在你血肉里了,就像你只能做一个女人。

我老婆哭了,跑也不行?

对,跑也不行。我说,你跑到哪也跑不出自己。

打断手脚也不行?

对,打断手脚也不行。我说,那依旧是死,还不如死。

我老婆大哭,那你是必须死了?

我说,基本如此。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我说,如果有,那就是老天之功。

我老婆突然火冒三丈,他到底要你杀谁?

我沉默起来。

 



我与伍子胥结拜的第二天,伍子胥带着礼物到我家来了。来了就给我妈磕头,喊我妈叫妈,喊我儿子叫儿子,那天还在我家住了一宿。

我老婆这时候已经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给你送礼,跟你结交,她曾经悄悄把我拉到一边问道,这个人也是来让你杀人的吧?

我回答说,他的仇我倒是很愿意出手,只是这个也难。

我老婆很生气,我看我还是去做娼妇算了。所以她那天对伍子胥就没有好脸色。

她后来甚至在公子光的人来送东西的时候,把门关了。她说,你死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不好出头,那就我来,反正人家都知道你怕我。公子光因此不再找你也说不定。如果他要因此杀了我们,那就正好。

公子光正在招贤纳士做大事的时候,当然不会出此下策,但他有的是办法。我老婆不开门,他的人就在那长跪不起,不吃不喝不睡。只要能说话,就一个劲地说,长公子说了,礼物送不到,我们就不必回去了。

外面整天围了无数的看客,大家都说我以前收礼,现在不收,这是出尔反尔,我这样做,是为了抬高价身价,抬高名声,这弄得我好生为难。

这期间,伍子胥已经去见了大王和公子光,起先貌似是我的主意,但其实不是。

那天他来我家时,跟我妈说了他的家仇,我妈哭了。哭完了,我妈说,专诸,你帮你大哥出出主意。

我妈的意思是踢球,我当然明白,我只好说,大哥,你为什么不去求大王,借兵讨伐楚国?楚国和吴国是世仇,年年在打,大王一定答应。我们只有先打败楚国,才能一步步去报仇雪恨。

谁不知道伍子胥来吴国的目的啊!但是伍子胥却顺着我说,因为没有引见的人,不敢自己乱闯。

我妈马上说,这好办,长公子常常派人来,有时候也自己来,专诸可以引见。

伍子胥马上说好,但他从那天起再没有来。他自己跑到市场吹箫去了。那箫声整天凄凄惨惨。伍子胥这样的人当然不会不知道市场是个什么地方,别人找自己远比自己找别人好。

伍子胥一在市场出现,被离其实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是观察了几天才去接近的伍子胥。

伍子胥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却故意遮掩自己。他越遮掩,被离越兴趣浓厚,伍子胥却是到被离说他骨骼相貌都非凡人,有心帮他找个去处时,这才道明了身份。

被离大吃一惊,他离开伍子胥后立刻飞跑着去了公子光那里。

公子,有大喜事了!我平生相过无数人,还从来没见过这种相貌的人。我在市场一见此人,就知道非凡凡之辈。一问之下,你道是谁?原来伍子胥真来到吴国了!公子,伍子胥的大仇正可为我所用,他就是将来辅佐您成就大事之人。

公子光知道伍子胥,更知道他的价值,他立刻命令被离接洽见面,然而,市场上有公子光的人,也有吴王僚的人,吴王僚的人远比被离干脆,他直接就带伍子胥去了王宫。

吴王僚又岂是不识货的人?他当即给伍子胥封了个大夫之职,并一口应诺,立刻发兵帮伍子胥报仇。

吴国楚国连年开战,这无疑是个好机会,吴王僚当然不会放过。伍子胥智勇双全,伍子胥报仇心烈,伍子胥熟悉楚国的一切,吴王僚此举既顺应人心,又可以收服伍子胥,打败楚国,这无疑是一举数得。

消息传来,公子光心急如焚,立刻跑去王宫劝阻。

公子光说,大王答应要为伍子胥报仇了吗?

吴王僚说,是啊。此人才高八斗,一身英雄气概,又极重孝道,我不可以不帮。

公子光说,大王的想法不错,但吴国是万乘之国,一举一动都关系莫大。伍子胥之仇,是私仇,吴国怎可以把匹夫之恨看得比国器还重?

吴王僚很不高兴,此话怎讲?

公子光说,这仗打赢了,那是为他一个人出气,打输了,那就是大王的耻辱,国家的耻辱,这会被人笑话的。

吴王僚犹豫起来,那就等等再说?

公子光说,必须等等。如果有适当的时机,再出兵不晚。我们这些年与楚国开战,输赢都有,这是不可不慎重的。

吴王僚因此就收回发兵的命令,伍子胥一听也急了,他跑来告诉吴王僚,公子光其实是心里有鬼,才拿这套冠冕堂皇的话阻止您!但是吴王僚心里却想,你难道没鬼?反而更加坚定了罢兵的决定。

伍子胥心中恨怒,但也无可奈何,他一时偏激,竟立刻辞去了大夫之职,这一下公子光更有话说。

大王,伍子胥这是怨恨您哪,此人绝不可重用。

于是吴王僚就准了伍子胥的辞职,只赐了一百亩地给他,让他去阳山种地去了。

而这时,公子光却带着布匹绸缎钱粮,偷偷跑到阳山来了,一见面就说,你如果肯做我的人,你的仇一定能报。

伍子胥却是到这时候才看清公子光远比吴王僚厉害的,当下答应。他那时只要能够报仇就行,其他什么都无所谓,而他成事的条件既然是先除去吴王僚,扶公子光上位,那么他们自然就迅速合成了一股。

他在公子光问沿途之上是否还见到跟他一样文武双全的人时,张口就说,不必再找了,专诸一定可以成事。他是真不怕我死。

 



伍子胥就因此才又来见了我,见面之后又是咬牙切齿,涕泗交加。他说,我如今只有你这个兄弟了,以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万望不要拒绝。

我当然慨然应允。

他接下来又说,那么可否不拒绝公子光呢?吴王不足以成事,公子光要做的事,于我万分有利,你我是兄弟,你若成功,公子光必然助我,到那时我一定能踏平楚国。

我这才知道,他一定与公子光有所接洽,达成了协议,那一刻极不舒服。给兄弟报仇,跟涉于权斗,这是不一样的,我自愿为兄弟报仇,跟兄弟要我抛弃妻儿父母献身,这更不一样,这加起来尤其让我不舒服。

但是我已经有些身不由己。更何况门外此时已经饿晕了好几个人,我也想停止此事。因此我就对老婆说,外面的那些人很无辜,你不妨收下礼物吧。至于用不用,那是你的事。

我老婆叹息一声,只好去开了门。

那时候,她当然也已经知道公子光要我去做什么,杀谁了。她心里也矛盾万分。

我曾经告诉她说,公子光要杀的是大王,而他要杀大王的原因,比较复杂。这事的根子,是在老吴王梦寿身上。

王位继承,或立嫡以长,或以德以能,这本是为规范秩序,杜绝觊觎,让人没有话说,但是老王寿梦当年却出了一个怪招。他让他那四个儿子轮流坐庄,老大死了,传给老二,老二死了,传给老三,老三死了,传给老四。

而他真正的原因,是最喜欢老四季札,偏偏季札从来不想继承王位,一让他做,他就跑了。

四兄弟之间能差几岁呢?老王这安排简直是不希望其他三个儿子长命的意思,说起来也怪,他那三个儿子也真不长命。老三馀昧死的时候,季札依旧还精力充沛,气血旺盛。

老王的三个儿子都很孝顺谦让,从来没有违背遗嘱,所以接下来就该季札继位。这本来再无说辞,但这一次,季札还是又跑了。

季札跑了,老王当初又没有说四个儿子之后该怎么办,于是这就成了吴国的难题。可是吴国当时是馀昧的吴国,臣下都是他的人,还能怎么办?大家自然要说此后就按照一般的规矩来吧,于是馀昧的儿子僚就趁机上位。

可是这事老大诸樊的儿子公子光很不服,他觉得按照爷爷的意思,那就是季札不做,还该轮回来,转到他家,再继续四家轮下去。如果按照这种传法,以后王家开枝散叶,不知道会怎么乱,但他们就是因此开始明争暗斗的。

杀大王啊!我老婆听完说,这不是谋逆吗?不是不忠不义吗?这样你也要做?

我叹息。可是公子光也不是没有道理。更何况我已经身在网中。

我老婆跟我多年,很多事见惯了,已有野气,并不是一味反对我杀人或做其他什么事,但那毕竟是别的事,她也基本相信我有把握,因此这一次她仍旧坚决反对。

大家都有理,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啊!凭什么非拉上你?这话你也是好说的,天下人并不都是傻子!

她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些话我没说,如果我非要拒绝,公子光一定不会轻易罢休。他就是这时候不做什么,后来也会报复。那时候死的就将不是我一个人。

我跑了不行,断手断脚不行,不只是那些原因,还因为我能够一个人跑掉,我妻儿我老妈无法跑掉。一家子都悄无声息地离开吴国,这是不可能的。

因此那时候我想的最多的是,如果这事我必须做,我怎样才能让我妈我老婆都接受,并愿意好好活下去。

我其实就是自杀也不行啊!公子光这样的人,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违背他的意志。你不是他的朋友,就将成为他的敌人,这里面没有中间道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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