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秋霞的一千零一夜》傷痕．記憶

傷痕．記憶

秋霞沒有刻意去想多桑的日記，也沒有動念去找，但抱著優將的時候常常會怔怔的出神，想起巧雲。懷胎十月養大的女孩，在媽媽眼前，中彈、血流如注，那是怎樣悽慘的場面！

那時節雲二年級、滿雲三年級，是大到有記憶的年齡，但又是小到如何承受那樣的傷痛啊？「你們當時怕不怕？不，應該說，你們那時有多怕？」

滿雲說：「怕啊！怕死了，但那時候不知道是怕甚麼，到後來看四姊傷那麼重，很痛苦，四姊死了我傷心了好久…」滿雲收藏著一張照片，是巧雲高女的學生照，題字寫著：親愛的滿雲妹妹留念 四姊巧雲贈

那天大早，因為戒嚴不用去學校，爸爸和幾個朋友已和陳儀長官約好去公署見面要開會。五個拿長槍的兵衝進來把爸爸抓去騎樓要槍斃，爸爸的朋友簡伯伯叫我們往後面跑！巧雲聽到弟弟哭聲便跑回頭抱他，再跑。

簡伯伯喊：「讓你們多桑先過！你趴下、趴下……」節雲趴下，額頭撞到薪柴捆，很痛、不敢哭，感覺一陣風從頭頂吹過，原來爸爸越過她，跳過圍籬。滿雲在節雲旁邊一步距離，抬頭、正好看到爸爸回頭看她們一眼！然後再跑幾步，就不見了。那一眼、滿雲說她永遠忘不了。

四姊傷後十天不治去世，她傷到的是中樞神經，頸部以下全部癱瘓，但神智是清醒的，非常痛苦。臨終的時候說：「我想睡了，我如果睡著了那就是死了，請媽媽不要傷心，爸爸沒有錯，他做的都是對的事，我死了以後會變成鬼，去抓壞人……」

爸爸和哥哥都不在了，有一天，又有兵來家裡，說這房子要充公，命令全家都離開，甚麼東西都不能帶。滿雲看到一個兵拿起櫃子裡的鋼筆放進自己的口袋，二姊小聲叫她不要看、不要說，靜靜地走。

大姊夫來接我們去他家住，大姊那時大著肚子。我們甚麼都沒帶，只帶著四姊的骨灰，因為還沒有幫她安葬。

「有一天，我在信箱裡看到幾張壓得平平的糖果紙，我跟節雲說『爸爸來看我們了！爸爸知道我在收集漂亮的糖果紙』……但是，我們都不知道爸爸是活著還是死了，他在哪裡？想著想著，我們又都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大姊生baby的那天，家裡來了一個白頭髮、白鬍鬚的老人，姊夫帶他進來。他一下子就跪倒在巧雲的骨灰罈前面，大聲的哭喊著：『阿巧仔、阿巧仔……爸爸、害妳死去了！』我從來沒有聽過那麼恐怖的聲音！好像心肝都裂了一樣！我們才知道，原來是爸爸！他變成這個樣子！變成一個這麼老的人。我們大家又哭成一團……」

蔣渭川遭行刑式槍殺的恐怖經歷而逃生後，鬢髮一夕全白，逃難中又備受暗殺與被告密的威脅，身心俱創。

他是蔣渭水的胞弟，日治後期已是歷練成熟、孚眾望的民間領袖，戰後在1946年的「澀谷事件」中為美國在台領事館化解了群眾抗議的危機，處理得當，因而在二二八事件之初就受行政長官及黨部、軍部三方邀請協助撫平民怨，事實上從3月1日到3月5日透過會談和長官廣播承諾政治改革，已明顯奏效，社會上可望恢復正常秩序。

3月10日殺手侵門踏戶來了，暗殺和屠殺掀起台灣島一片腥風血雨。

關鍵的3月5日，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18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