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秋霞的一千零一夜》婆婆的迷信

婆婆的迷信

秋霞懷孕的不適經過昨天的折騰，還有近農曆年了，家裡卻甚麼都沒有準備，不安的感覺襲上心頭，更加覺得不舒服。松柏一早準備出門上班了，秋霞想開口，又不知道說甚麼好。

松柏體恤的摟摟她的肩：「晚上溫一壺酒，和多桑聊一聊，嗯？」秋霞點點頭。好多疑問，那麼多解不開的結，一個晚上說得完嗎？

屋子裡又剩下婆媳兩個人。一切都一如往常，秋霞懷疑起昨晚的混亂，難道是夢境嗎？為甚麼好像一點痕跡都沒有？不對啊，這幾個月來只有婚後第一天看到婆婆燒香，向祖先稟明兒子成婚了，就那麼一次，不像娘家媽媽，每逢初一十五都有「舛」豐盛的牲禮拜拜的習慣。那婆婆為什麼會提到「三跪九叩一百間廟」？那已經超過一般人對「虔誠」的認知了。

秋霞在家是大姊，又當過老師，每當弟弟妹妹有爭執，或學生吵架，小則不理會，嚴重時一定要主持公道，讓雙方說清楚，解開癥結、和好如初。但是婆婆是長輩啊，不是學生，要怎麼開導呢？

婆婆擦著神桌，神情透著悲戚。秋霞鼓起勇氣，試探的問：「快要過年了，家裡，咁需要準備拜拜？」

「攏嘛按內！不讓人拜拜，說是『迷信』！唉，家尼壞運！人攏死了了……」

從婆婆邊唉嘆、邊詛咒，又參雜自怨自艾、求天公伯仔赦免、保佑，幾乎語無倫次的地步，秋霞拼拼湊湊出一個大致的輪廓。好像是二伯和多桑不敬鬼神，常常出去演講鼓吹民眾不要拜拜，家裡就因為這樣才招來厄運！先是在宜蘭的阿公好好的一個人有一天就死了，隔一年多阿嬤也死了，再隔一年多，竟連二伯自己也死了！於是有傳言說，再來就會輪到渭川了，他也會死。婆婆因此一直受著這種宿命觀的折磨。

「好哩佳哉二伯死了後一個月，我生了阿巧仔，足水足巧、足可愛ㄟ查某嬰仔！」婆婆臉上閃過了一絲溫柔。「這個小孩好命，我做月內有麻油雞吃，她的二姊阿碧最疼她，最愛抱她。」婆婆深信因為生了阿巧這個好命的孩子，多桑才逃過了死神，沒有落入厄運的輪迴。

「阿巧仔五歲時您多桑帶她出去看人家搬影戲，只顧和人開講，沒注意到她就從二樓掉出去路上！好運有一個拳頭師傅在伸懶腰，手伸得高高的，剛好接住她，一點點都沒有受傷！人人都說這個小孩一定有大富大貴的大幅氣！」「可是啊，帶去算命，算命仙說，她會『再活一剋年』！十七歲時就會死……」

婆婆又嚶嚶的啜泣起來，難以遏制，索性又嚎啕大哭了。秋霞心想，又是那個「二二八」？

哭了好一陣子，婆婆眼濛濛的看著遠方，心思好像也飄遠了。「二二八那一年舊曆年，一個乞丐來討飯，在門口敲著破碗，『叩叩叩叩叩』，我拿飯給他。那乞丐眼睛是青瞑的，把臉對著我，說：『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喔…』我氣極了！過年時陣怎麼有人這樣說？毛骨悚然！」

「我不敢跟你多桑說青瞑仔的事情，那個時候那麼亂，每天米價都不一樣，買不到甚麼食物啊、糖、米、油這些。多桑在商會每天都一大堆人要他去和長官協調，那個年很難過。我知道這個青瞑仔是神明！我們家一定會家破人亡……」

「我偷偷的在『天井』對神明拜拜，拜託您阿公、阿嬤和二伯，督愛保佑渭川家，不要家破人亡。」

「但是，我想起您二伯死的時候我和阿有(渭水阿姆)、阿甜仔(吃齋女，因陳甜後來出家)三個女人慌了手腳，不知要不要拜他？因為渭水伯都不准人家拜拜，有人拜拜他都生氣、罵人。但是人死了我們還是要給他拜飯啊！不然他去那邊不是變成餓鬼嗎？」婆婆說到這裡，自己也感到哭笑不得。「那時候，我們就是在天井對著天公拜拜，跋杯問他吃飽了沒？飯菜要收了。阿他也是有聖杯說吃飽了。」

秋霞對婆婆生出萬分同情的感覺。娘家爸爸口中的「蔣家是很偉大的家族」，原來背後是家中女眷承受著無邊的恐懼，用自己有限的力量在抗拒和支撐著。

那個青瞑仔的「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喔…」給了婆婆多大的衝擊？

「我足驚惶ㄟ，我跟神明發誓『您保庇佑不要讓蔣渭川死，我一定讓他走一百間廟，三跪九叩來還願！」

10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