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音
鸿音

飞鸿响远音

咖啡的味道

早上煮咖啡,摩卡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每天早晨都会煮咖啡,每天都会听到这“咕嘟咕嘟”的声音,每次都无法掌握好火候。什么时候底下的水全部被压力挤上来,什么时候应该关火、利用炉子的余热加热空气挤压水,什么时候咖啡的味道不会煮地焦焦的,什么时候应该开盖。他一直觉得,能把咖啡煮好的人有一种魔力,可以不用看,全凭听觉和嗅觉就可以掌握操作每一步的最佳时机。他从来不理解、也没有品尝出来咖啡粉上写的千奇百怪的各种混合味道:水果的味道、树木的味道、花朵的味道。还有各种国家的名字、维度的数字、山地的海拔,埃塞俄比亚、哥伦比亚、秘鲁、哥斯达黎加。浅度的苦、中度的味和重度的醇。于是那些咖啡的味道里除了人为标注的口感,还有赤道的紫外线,雨林的潮湿,山顶的密阳。有些咖啡的包装上会有fair trade的字样,看到这他总是不禁想笑。标榜fair trade的只怕最不fair,就像社交软件上把学校缩写和去过国家的国旗写满的人,此地无银地炫耀。一粒小小的粉末里藏着一个没去过的世界,和没触摸过的劳作的手。懂得品鉴的人通过一杯咖啡就获得了一点世界的碎片,没人能把这拼图补全,但总有人见过更多的风景。

但每次买咖啡粉的时候,他还是尽量选择不一样的国家、组合和味道,仿佛这样就品尝了全世界。他曾经暗下决心,要把一个超市里所有的咖啡粉都尝一遍,但总也品尝不完。因为人是会忘记的。一包咖啡粉可能要煮很久。他经常记不得多久才能喝掉。可能是十几天,也可能是一个月。有时他都奇怪,每天早上都会煮一个大摩卡壶,为什么这么久也才喝了一半?还有些时候,他会忍不住诱惑,看到超市里的打折活动,就被省钱和囤积的念头拐走,多买一两包可能很久以后才会开封的咖啡粉,并且自我安慰,反正是每天必需的,总会喝到,总会喝完。现在买了就节省了以后的钱。

于是喝遍所有咖啡粉种类的想法就被暂时地抛在脑后。所以他总是没法把所有种类喝一遍,因为可能没过几次就会买回来之前买过的种类。时间长了,他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曾懊悔,如果我能做好记录就好了。他也曾在脑海里设想过,每喝完一个品种就剪下来标明产地和味道的标签,贴在一个笔记本上,下次就可以避开。但他从来只是想。

每天早晨的行动线路几乎是一致的。起床后先去洗漱,做早餐的时候先煮上摩卡壶,然后用平底锅煎蛋和火腿片,最后组装一个芝士火腿煎蛋三明治,三明治两面都要用黄油煎过,煎得表面金黄酥脆,里面的芝士也融化了,摩卡壶也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但往往是煮干的状态,仔细闻会有一点焦焦的味道,下面的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被挤压上来。一般他会加牛奶,全脂牛奶的味道冲淡了一些煮得过头的咖啡的焦糊味。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感慨,自己不像网上许多咖啡达人或者咖啡师那样有口福,尝得出、闻得到,如果一个世界只由味道组成,可能用手触摸任何事物,味道都会传递到舌头和鼻尖,站在地上也有味道,躺在树下也有味道,人的毛孔不止呼吸空气,也会品尝接触的一切。那人会多么贪婪啊。

现在换了个环境,不再有平底锅,也很难买到便宜的黄油、芝士片和火腿片。不过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差别。煎蛋换成了更健康的水煮蛋,洗漱前就把蛋煮上,等洗漱好过来厨房,水差不多就要沸腾了,这时候装填好咖啡粉,开火煮咖啡,把煮熟的鸡蛋放在室温水里晾凉,等摩卡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时候取出水煮蛋,时间刚刚好。

于是他有了更多机会听到摩卡壶慢慢上水,慢慢“咕嘟”。这次他终于明白了如何掌握时间,掌握火候。因为那一刻,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联想,他感到那些水被挤压上来的过程,就像是他和男人做爱时汹涌的欲望。想要什么味道,什么时间,什么火候,完全靠自己掌握,完全看自己有多享受、有多爱那个男人。当自己很投入、很享受的时候,就会想把自己的一切都贡献出去,让火山喷涌到死亡,让清泉涌动到干涸,让花朵绽放到枯萎。那一刻的指针不再是线性匀速地转动着,空气被挤压,时间在加速。他们是火口的两人,是会歌唱的鸟,是夜空最大密度的流云。像看延时摄影一样,转瞬就是一整晚。那“咕嘟咕嘟”的声音,就是每一次的呻吟和撕咬,那个时刻的空气被加热、燃烧、压缩,热得受不了,浓得化不开,于是体内蓄藏已久的欲望从深处释放出来,是黏热的汗水,是嘶哑的吼叫,是交汇的目光,那一刻他希望自己像藤缠树一样缠绕在对方身上,直到枯萎和死亡都不会放开。“那让我死在他身上吧,等下一个春天或者下次雨水降临的时候再活过来”,他想。

想到这,他欣然关火,从容地倒出一大杯煮好的咖啡,慢慢地品尝起来。因为他知道,咖啡的热能每分每秒都在和外界的交换中流失,温度每分每秒都在下降,他需要抓紧这温热的一刻,用并不灵敏的舌尖和鼻子去品尝,用身体的每个毛孔去感受这片刻的温存。然后用一天的时间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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