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万众瞩目（上）

内容简介：

二线主播叶倩倩忽然收到了神秘投资人沈总的资金扶植，一跃成为“全网最幸运锦鲤主播”，其条件是，她要按照沈总的要求，在直播里完成各种“行为艺术”任务。虽然做的都是无厘头的事情，但叶倩倩的关注度直线上升，跻身全网头部主播的行列。

随着任务的逐渐升级，叶倩倩触及到了虚拟币交易圈的利益。在重金诱惑，和一位神秘Vtuber的威逼下，叶倩倩选择放弃跟沈总的合作。沈总同意了叶倩倩的请求，但根据合同，她还要当着全网的面，完成最后一个“终极任务”……

“我的眼光没有错，你果然是个真正的艺术家！”

1.

根据沈总的要求，在今天的直播里，叶倩倩要对VIPO最新款的YJ1145手机进行在线测评。

跟往常一样，直播台本沈总已经给到了，她只要对着稿子简单照做就成。

但问题是，真的有这样给手机做测评的吗？

时间已经不允许叶倩倩再做过多的思考，她清了清嗓子，对着摄像头说道：

“那么接下来就是新款VIPO手机的测评了，我们都知道啊，VIPO是现在最流行的一款‘厂妹机’，采用先进的5G 10核加速系统，两千万双摄，合约价只要1500元，性价比吊打现在市面上所有的主流手机。”

叶倩倩说着，拿过品牌方提供的样机，按照台本继续道：

“我们来做一下演示……哇！一开机之后就让你选主题呢！这个‘一念佛魔’的主题，真是酷炫呢！然后还有这个‘为你心碎’主题，这写的啥呀……‘愿我经历的风雨，能够洗去思念你的疲惫’……VIPO的这些设计是怎么回事，是从葬爱家族请来的吗！”

叶倩倩搞不懂，台本上的内容，与其说是带货，不如说是泼脏水。

“好的，言归正传，”叶倩倩继续道，“说到厂妹机，我们都知道厂妹们每天是很辛苦的，难免有磕磕绊绊，所以手机的质量是第一位的！接下来我要给手机做强度测评，大家稍等……”

叶倩倩转身，拿过事先准备好的菜刀。

“各位家人看好了啊，我这一刀要砍下去了！咱们看看这款最新的厂妹机，能不能挨过咱们的第一刀！”

说着，叶倩倩抬手，一刀狠狠地剁了下去。屏幕咔嚓一声炸出五颜六色，好像受身体伤后涌出的五脏六腑。

看着刚开封的崭新手机，就这么被搞坏了，叶倩倩一瞬间变得迷茫起来——我是谁？我在干嘛？我为什么要用菜刀砍手机？

就在这时，电脑上弹出了沈总发来的信息：

“很好！来！再斩一刀！”

“嗯……好，再斩一刀……”

叶倩倩自言自语着，举起菜刀狠狠劈下去，手机齐齐地断成了两截。

2.

第二天，叶倩倩睡到下午才爬起来，打开电脑看数据。

不出沈总所料，昨晚她的直播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她本人的账号Qartha520暴涨了5w粉丝，“菜刀砍手机”也上了各大社交平台的热门，仅仅半天功夫，就冒出了很多跟风的短视频。

叶倩倩翻了翻评论，里面有骂她哗众取宠的，也有说她有创意会整活儿的，但更多的评论，还是那五个字在反复刷屏：

“好，再斩一刀！”

怕不是要成成为年度新梗呢，叶倩倩想。

虽然直播成功了，但叶倩倩担心品牌方那边会很不高兴——我让你做直播测评，是让你给新品带货的，不是给你整活儿造梗的。这种行为，相当于砸赞助方的牌子，给自己搞流量。

很快，VIPO方面的负责人给她发信息来了。

叶倩倩忐忑不已地点开消息，她本以为对方会骂她，或者委婉地表示调性不对再不合作。

但她完全没想到的是，对方发来了大段赞美之词，说叶倩倩“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颠覆了传统测评模式，给冷冰冰的数码产品“注入了生命的活力”。这种全新的带货形式，彻底解决了传统测评中“讲数据、做对比，内容枯燥乏味”的弊端，有效促进“品牌下沉”，更好地占据消费者的“心智高地”。

最后，负责人表示，希望能够在近期与叶倩倩进行第二次合作，趁热打铁，打一场漂亮的新品上线营销战。

叶倩倩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信息里的所有字她都认识，可当拼凑到一起时，她就完全搞不懂其中的含义了。

她不知道，是自己水平太低，能力有限呢，还是对方在胡言乱语。

当然，这些都不是自己该考虑的问题，她把VIPO方面发来的信息截了个图，转发给了沈总。

迄今为止，沈总做出的所有判断，事实证明都是正确的。

一切都交给沈总，到时候该做什么，该如何做，只要遵从沈总的指示就好。

3.

三个月前，叶倩倩还是一个月收入勉强超过3k的小主播，她每天考虑最多的一件事，不是如何涨粉，也不是该怎么联系带货，而是主播这件事，还要不要继续干下去。

当时她每天从晚8点播到早8点，连唱带跳带陪聊带PK，12个小时忙活个不停。

她觉得，如果把这12个小时拿去打工，哪怕是去送外卖，挣的也比这个要多吧！

就在她快要放弃时，忽然有位粉丝给她留言，想花5k看她睡觉。

叶倩倩看了很生气，骂了对方一顿，说二线Coser包夜也就5k。你花5k，让所有人看我睡觉，然后我被全网永久封杀，名声也臭了，搞不好还要被抓起来，我这是何苦呢！

对方马上解释，说叶倩倩想多了，这个“睡觉”只是单纯地睡觉，她只要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就成。如果觉得不好意思，摄像头不对着自己也可以，只要在屏幕上留下一句“姐累了，姐去睡了。”就成。

叶倩倩将信将疑，转念一想，这么做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不妨试试。在一次直播结束后，她没有下播，在屏幕上打出了“姐累了，姐去睡了”的公告，洗脸刷牙休息了。

当她醒来后，发现果然收到了那位粉丝5k的打赏，更不可思议的是，一白天的功夫，她的粉丝数就整整翻了一倍。

叶倩倩大喜过望，赶忙去联系那位给她带来好运的神奇粉丝。两个人很快加上了微信，而这位粉丝，就是天使投资人沈总。

沈总表示，就像网文是文学艺术的通俗形式一样，直播也是“行为艺术”的通俗形式，他在叶倩倩身上，看到了作为优秀艺术家的优秀潜力。沈总希望叶倩倩能加入为她量身定制的“锦鲤主播成长计划”，成为后互联网时代的流量巨星。

叶倩倩大喜过望，得知沈总的公司在当地也有分部，二话不说直接过去签了合作协议。

在签了协议后，叶倩倩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被黑心MCN公司给套路了，合作协议上的内容她又看不明白。

然而沈总这边，的确实打实地花了一大笔钱给她买流量，叶倩倩需要做的，就是按照沈总的要求，每周完成两个“任务”即可。

这些任务跟一开始的直播睡觉一样，很简单，但也很无厘头，就比如吃一碗泡了8小时的泡面、试着倒唱一首歌、用浸过水的卫生纸捏一只小猫，等等。每项任务，沈总都会给她提供详细的台本，该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表情、在什么时间段跟观众互动，叶倩倩只要简单照做就好。

说实话，叶倩倩打心眼里没法理解这些任务，甚至觉得自己做这些事情很傻。

但她只要按照要求执行下去，就都有很好的直播效果，短短的几个月里，她就跃升为平台当红的“头部主播”，而且还有来自沈总的额外奖金拿。

所有的钱里里外外算下来，已经快有小10w了。

按这个速度，她只要再加把劲，很快就能完成挣到30w的人生目标——到了的那个时候，她就自由了。

4.

傍晚的时候，叶倩倩一边吃外卖一边看漫画，正看到精彩处，收到了沈总发来的消息：

“VIPO的合作再说吧，那帮人挺不靠谱的。我这面有一个新项目，你今晚9点来分公司讨论下。直播的话，停一天也无所谓的。”

叶倩倩得令，吃过饭后在平台上发了“今日停播”的公告，简单打扮了一下，动身去公司。

沈总公司的全称叫“矩阵科技新媒体研究所（香港）有限公司”，是一家致力于用顶尖技术为新媒体创业者赋能的互联网创业公司，在全国各地设有多家分布，计划在5年内实现纳斯达克上市。

除此以外，公司还有很多花里胡哨的名头，叶倩倩虽然不懂，但下意识地感觉公司很厉害，自己也很荣幸能够成为这家公司的一员。

叶倩倩准时来到公司，不大的办公室里，还有很多人坐在电脑前。从没上过一天班的叶倩倩，只当是互联网行业，跟她们主播都是一样的作息。

分公司的负责人，一个气质不俗，自称是阿雅的女人接待了叶倩倩。

阿雅先是说了几句客套话，夸阿雅现在是全公司的当红花旦，资质好、执行力强，同时还有极大的潜力与可塑性，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恭维过后，阿雅递给了叶倩倩一个文件袋，上面印着公司的Logo，写着一行红字：

“机密文件，仅限Lv.H0级以上人员拆封，并需Lv.C0级以上人员授权并在陪同下阅读。”

叶倩倩拿着文件袋，感觉沉甸甸的，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沈总吩咐过了，一定要你亲手打开。”阿雅笑着说。

如此说来，我是达到了上面所要求的级别了？想到这里，叶倩倩心里萌生出了些许自豪感，怀着欣喜与庄重的心情，打开了文件袋。

里面是打印出来的直播台本，内容跟往常一样详细，厚厚的一大摞订了起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张SD卡。

“这次直播的内容要比之前复杂一些，需要用上我们给你提前设定好的软件，具体的使用方法台本里也有介绍。沈总希望你在正式直播前，先按照台本至少排练3遍。”

“嗯嗯，我知道了！”叶倩倩小心翼翼地收好SD卡和台本，使劲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这次直播是完全匿名的，在直播内容中不能出现任何跟你有关的线索。我们建议你把直播场景重新布置一下，最好是能换个场地。”阿雅继续道。

听到这里，叶倩倩不解地问道：“可是阿雅姐，我现在也是有几百万粉的大主播了，就算换了地方，我这张脸，大家也是认得的呀。”

“所以呀，这次给你准备了额外的道具——”阿雅说着弯腰拉过一个袋子来，从里面掏出了一个人偶头套，“锵锵——！只要带上这个，你就能瞬间穿越到二次元啦！”

“哦……啊？”叶琪琪一头雾水，她已经完全看不懂，沈总这次要搞什么名堂了。

“感觉不太好理解，是吧？”阿雅起身打开投影仪，“这次策划确实比较复杂，我这边用PPT的形式，给你讲解一下。”

5.

Vtuber，又称虚拟主播，是现在比较火的一种直播形式，主要受众是二次元群体。然而也有一些主播，因为所在领域的特殊性，不便以真实形象示人，也会用Vtuber的形式进行直播。

就比如虚拟货币点评分析主播。

跟信口胡说，只要逻辑自洽就成的股票点评师不同，虚拟货币市场鱼龙混杂，盘面极不稳定。

有一定流量的主播，完全可以做到一言以成事，制造利好让市场暴涨；同时也能一言以败事，制造恐慌让项目一夜崩盘。

某些主播，通过渠道掌握了关键消息后，还会向项目方敲诈勒索。若项目方不从，则释放消息制造恐慌，煽动投资者清仓。有一定能力的还会做出一副正义使者的面目，领导投资者“维权”，制造群体性事件。

作为灰色产业，虚拟货币的项目方无法诉诸法律途径，要么只能乖乖就范吃哑巴亏，要么，就用同样的灰色，乃至黑色的手段解决问题。

因此对于主播来说，保护自己的个人身份信息，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否则将有性命之忧。

很多主播选择化身Vtuber，萌萌的二次元形象，既容易被大家接受，又可以掩盖真实身份。

而这次沈总要叶倩倩“照顾”的主播，就是其中一位头部大佬——虚拟币评盘师，Vtuber“91咩咩杨”。

在近期，咩咩杨开始疯狂给一款名为MLB的虚拟货币站台，几乎每次直播都在论证项目的优势，并给同类项目疯狂泼脏水。

这很反常，咩咩杨在往期的直播里，一般都以揭露黑料的正义形象示人，就算是站台，也不过是只言片语而已。

要知道，MLB现在的风评极差，随便网上一搜，就是各种媒体的负面报道，感觉早晚会出事儿的样子——不过迄今为止，无论是工商执法还是公安系统都没有对其下手，MLB的各种活动反倒搞得风生水起。

因此在直播里，咩咩杨便说这是“媒体谣言不攻自破”的证据。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总就此事展开调查，最终通过特殊渠道，掌握了咩咩杨先试图敲诈项目方，后又被项目方重金买通，反过来为其站台的重要证据。

而叶倩倩的任务，就是在本周咩咩杨直播期间，利用黑客软件黑进对方的直播间，与咩咩杨同屏对质，当着几十万网友的面，揭露MLB的诈骗本质，和咩咩杨的丑恶嘴脸。

6.

听过阿雅的讲述后，叶倩倩面色凝重，咽了一口唾沫。

虽然很多东西她并不了解，但大体上她知道，自己要做一件砸人饭碗、断人财路的事情——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断人财路，跟杀人父母没什么两样。

见叶倩倩脸色有点不对劲，阿雅在她身边坐下，用手轻轻敲打着桌面，说道：“看样子，你应该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吧？人人都有第一次，我很理解的，但只有迈过一个个坎，人才会成长。而且，根据我们的合同，如果你想……”

“啊啊，不是的！阿雅姐！我没有不想干的意思！”叶倩倩连忙摇头，“我、我只是感觉，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阿雅笑了笑，起身给叶倩倩倒了一杯咖啡，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沈总给你的第一个项目，是让你直播睡觉，对吧？”

“是的。”叶倩倩喝了一口咖啡，苦苦的味道，令人能够静下心来。

“你想一想，你最近完成的任务，和一开始的直播睡觉相比，是不是已经很有难度了呢？”阿雅微笑着说，“真正的成长，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只有那些不知道自己已经变强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从你签约后，我一直都在关注你的直播，每一场都没有落下，凭我这么多年的行业经验，你真的有很大的成长！”

“真、真的吗？”

叶倩倩将信将疑，这三个月以来，她都是按照沈总发的台本简单照做而已。在她看来，这是换谁都能做到事情，完全没有什么“能力”可言。

“那当然了！”

阿雅说着操作电脑，通过投影，给叶倩倩看各种的新闻网页。

“如果说你之前的直播，只是商业活动的话，这次的任务，则有着巨大的社会意义。”阿雅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作为一个纯粹的互联网金融诈骗组织，MLB在全国已经有几百万的受害者，尽管有这么多的新闻报道，这些受害者依旧执迷不悟，在加上咩咩杨这种具有相当影响力的主播站台，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人受骗。”

叶倩倩点了点头，虽然她也不太懂什么虚拟币，但根据平时接触的新闻，知道这是跟传销、炒外汇、龙爱量子一样，不是什么正经事。

“要是这次任务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彻底戳穿MLB和她那些拥趸的谎言，”阿雅稍显激动地说，“你知道吗，你的身份，可就不止是一名签约主播而已了。”

不止是一名主播，那还能是什么呢？叶倩倩不太能理解阿雅的话，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或许是看出了她对这个不感冒，阿雅赶忙又补充说：“以及，沈总那边跟我沟通过了，这个任务很重要，如果完成的好，会给你至少5w的奖金。”

你早说嘛！整前面这些没用的干啥！

“阿雅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做好的！”叶倩倩无比坚定点头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