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生理期：湖北女医护被隐藏的卫生需求和“姐妹”们的互助

这是一篇未发稿，因为一些我不能理解的原因1周前没能刊发，更新最新动态是，截至3月1日“安心团队”还在派送物资，不过行动已接近尾声。在这次行动前后，还出现了剃光头、网传黄体酮、江山娇事件，这个社会过于理所当然地物化女性。人物那篇同题所说的“说出自己的需求”是更准确的，当时我的稿子最后着眼于需求“被看见”，虽然改稿呈现的是短缺。”被看见“也能是一种争取，而表达也是一种争取看见的方式，因而将稿子在这儿发出，也作为留存。

内文：

抗疫一线，紧缺的不仅仅只是防护服、口罩等医疗物资。

2月19日晚，一则“武汉一线抗疫女医护人员吃黄体酮推迟月经”的消息引发热议，虽医院表示是否使用该药物为自愿，但由此暴露出来的防控一线女性卫生用品紧缺问题，已经被更多人关注到。

有消息显示，一线医生中女性超50%，而护士则超90%。笔者采访发现，紧急战“疫”之下，因为准备不足、物流不畅等原因，女性生理期卫生用品一度匮乏。根据一线医护人员的反馈，上百家医院曾将卫生巾跟医用防护服、口罩等医疗防护物资一样，列为紧缺物资，寻求外界协调解决。

微博博主梁钰是最早意识到抗疫一线女性生理期用品情况的志愿者之一，她与团队联合灵山慈善基金会发起“姐妹战疫安心行动”公开募捐活动，以“解决超10万名女性医护人员的裤型卫生巾需求缺口和大量一次性内裤需求”。

随着这个问题引发更多人关注，各地妇联、企业以及公益组织，陆续发起了更多的捐助，驰援抗疫一线的女性同胞。战“疫”还在继续，有志愿者建议，生理期卫生用品是女性生活必需品，应列入官方采购的必需物资清单。

缺口巨大：

6天内140余家医院求助

梁钰第一次关注到防疫一线的卫生巾供应问题，是在看到医护人员为了节约防护服，七八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的新闻之后，她说当时脑海里就浮出疑惑：如果来了例假怎么办？

她发微博询问：“前线医护人员的卫生巾和考拉裤还够吗？”

话题很快在网上引发了关注，各地很多女医护人员回应直指物品紧缺。

有方舱医院的护士求助，组里10人9位是女的，两位同事来了月经，尿不湿只剩两三片，也不透气不好用，血和尿都混在一起；有医护因为衣物不足，进过隔离区的衣服不能带出来，只能选择不穿内衣裤，经血不受控制流出，穿着带血的防护服走来走去。黄冈一家定点医院的人求助急需，医院有160名女性医护人员，现在“出不了隔离区、家人都被限行也送不了”；有人替在支援方舱医院的朋友求助需要安心裤，“连尿不湿都买不上”，还问能不能代买秋衣秋裤，因为出门连换洗衣服都没来得及带……

紧缺情况远超梁钰的预料，她不止一次在微博上感叹“缺口”之大。

梁钰原先只是想个人给女医护人员捐安心裤（一种裤型卫生巾，更便于长时间穿着防护服不便脱下的女医护人员使用，考拉裤是其中一种），但需求信息和捐赠信息不断传来，她和几位自发帮忙的志愿者，一起对接各方。四天时间内，梁钰团队共牵头定点捐赠超71万元物资，以及超11万条安心裤，覆盖武汉、黄冈、孝感的20家医院。

梁钰在微博上贴了一串数字：整个孝感市，女性医护人员约1.66万人；武汉同济医院，女性医护人员远超5000人；武汉协和医院本部，女性医护人员约5700人；武汉金银潭医院，女性医护人员约1300人；武汉汉口医院，女性医护人员约600人；武汉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约1000人……梁钰说，这些数据都是团队打医院电话一个个问出来的。

此外还有方舱、火神山、雷神山、其他地级市大大小小的医院，还有仓促赶来支援的医疗队。除了安心裤，还有一次性内衣裤、卫生巾的需求。梁钰说，有医护人员反馈，卫生巾需求量是安心裤的3倍。

一开始，志愿者们是主动给各家医院打电话收集需求信息，很多医院得知他们配送速度快之后，在医院群里汇总了需求，周折转送到团队手里。梁钰介绍，截至2月12日，找上门求助的医院就有140多家。

有的医院不止求助一次。团队2月9日给武汉一家医院送去28800条安心裤，13日医院再度求助，因为医院收治的危重病人多，患者的安心裤也得医院想办法，当时送去的物资优先给了患者。

紧急募捐：

让一线女医护人员“安心”战疫

小夏（化名）看到梁钰发的微博时，仿佛看到了救星，她也是众多向梁钰救助的医护人员之一。

小夏是湖北省黄冈市一家医院的护士，大年二十九，县政府通知，她所在的医院成为这次新冠肺炎定点收治医院。

医院紧急召集全体医护人员返院待命，2个小时清空全院患者，布控隔离病区、生活区。

小夏请缨第一批上一线。家在医院附近，她匆匆打包一些生活用品，随手拿了两三包卫生巾。而许多同事临时赶回医院，更换的衣服、洗漱用品都没带，更别提卫生巾了。

小夏说，确诊和疑似患者被源源不断送入医院，因为事发紧急，物资严重匮乏，接收第一名患者的同事曾佩戴防尘口罩持续暴露10个小时以上。

除了防护服、口罩等医疗物资的紧缺，女性卫生用品短缺问题也很快暴露。小夏说，当初没想到疫情持续时间有多久，而社区封路、超市歇业，医护们上了一线就处于隔离状态，有同事来月经了，小夏把自己现有的卫生巾借了出去，自己也没有了。

“一开始有想到女性卫生用品的必须性，但医院召集我们时说过生活物资不会短缺。”小夏说，当时也没时间去采购，想着实在不行可以让家属送。

就小夏所知，医院一二线未绝经、育龄期的女医护人员共有110多名。按每个月生理期3天、每天更换2片卫生巾的低标准计算，她们每个月至少需要660片卫生巾。为此有些同事吃避孕药延后生理期，但像小夏这样未婚未孕的女孩子不敢这么做，也有同事用捐赠的成人纸尿裤，但并不好用。因为不想浪费防护服，同事会撑到防护服失效才去换班，有时会坚持撑6个小时，不吃饭不喝水，忍着不上厕所，也忍着生理期来经。

小夏所面临的情况，也是一线女性医护人员遇到的普遍问题。

上海市妇联信息显示，该处从湖北最前线的医疗卫生机构获悉，医生中有50%以上为女性，一线女护士的占比超过90%。

梁钰团队估算，湖北一线女性医护人员超10万人。按最低标准每人每月使用2条安心裤、按采购方全棉时代安心裤一包（两条）6.94元来算，上述孝感、武汉两市的几家医院，超3万人仅安心裤就需花费近20.96万元，需求量可见一斑。

2月11日，梁钰团队联合灵山慈善基金会，发起“姐妹战疫安心行动”公开募捐活动，以“解决超10万名女性医护人员的裤型卫生巾需求缺口和大量一次性内裤需求”。

不仅是梁钰，还有包括中华女子学院支援湖北联合志愿服务团队等，对接了武汉及周边城市、河南信阳等地的200多家医院，着手女性生理卫生用品的募捐及捐赠协调事宜。

多方驰援：

疫区医院获捐助缓解紧缺情况

疫区紧缺女性卫生用品的情况被大众关注后，多方启动捐助。

截至2月21日22时，“姐妹战疫安心行动”募捐及协调捐赠共计：安心裤338317条、一次性内裤202209条、卫生巾2880片、护手霜700支，覆盖79家（支）医院和医疗队、超60000人。

熊梅汀所在的中华女子学院支援湖北联合志愿服务团队，在11天内共对接了武汉及周边城市、河南信阳等地的200多家医院，协调配送超12万条安心裤、14万个纸尿裤、近5万套保暖内衣等。

志愿团队还联系捐助贴身衣物和护手霜。“我们后期了解到，医生护士们平时带乳胶手套，有人整个手都会脱皮，有人对消毒水过敏、手上会布满倒刺。护手霜相当于一种必备用品。每天戴口罩和护目镜也会把他们的脸磨出水泡，因而需要抹些护肤品。并不是因为爱美，而是不抹他们可能会感染或出脓。”熊梅汀说道。

2月14日，全国妇联所属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紧急募集定向援助一线女性医务人员款物225万元，其中的近4万包卫生巾已于2月18日运抵武汉。浙江妇联也发起了关爱一线女性医务工作者的公益行动。2月18日晚，韩红基金会也公开当日物资捐赠的实时进展，其中医院配送物资的明细单增加了卫生巾一项。

2月20日，笔者联系仙桃、鄂州多家医院，对方均反馈已获得各方捐助，缓解了女性卫生用品紧缺的情况。武汉金银潭医院方面亦称，前段时间获得捐助较多，暂且不需要再捐了。

在收到物资后，小夏向梁钰发来感谢信，感谢她为医护患者姐妹们的奔走呼吁及爱心捐助，也感谢她转发自己的评论，让大家关注到疫情中女性“隐晦的难处”。

保障破局：

志愿者建议卫生巾列入保障物资采购清单

小夏等一线女性医护人员，之所以将生理期个人卫生用品紧缺称之为“隐晦的难处”，是因为很多人一开始没意识到卫生巾等用品的重要性。

“我们护士长向领导反映过多次，但得到的答复，都是要自我解决。”小夏说，随着疫情发展，各地都升级了防控，线下无处可买，线上买完又没物流无法配送，所以只能求助自愿者和公益组织。

梁钰等志愿团队在对接各家医院时，一开始也不被接受和理解。

医护人员来求助说很需要女性卫生用品，但和医院领导联系时，对方却说不需要。梁钰说，大多数领导是男性，“一开始不知道安心裤是什么，女医护人员也不好意思开口”，他们也没认识到这是“切实能给女性医护人员有帮助的东西”。

不被理解和支持，也体现在捐赠物资的物流配送中。

因为女性卫生用品没有进入采购物资的目录清单，没法走物流绿色通道，配送只能找有车的志愿者帮忙。配送还需要通行许可，团队曾试过一辆车运货去黄冈，早上7点多出门，晚上12点多还没到。而有的物资确定可捐赠，联系了医院，都还不一定会被接收。

小夏所在医院就是如此。医护人员获得“安心行动”团队和多位热心人士的定向捐赠后，曾要求医院物资组的领导接收，但被拒绝。因为当时急缺的是防护物资，而接收女性卫生用品这些物资，要调配占用运输资源。“物资组的领导是男性，更没重视起这个问题来。”小夏说，最后是很多医护人员反映情况，物资组方面才接收了这批定向捐赠的卫生巾、安心裤。

另一组志愿团队也遇到类似的情况，致电武汉市的医院问有没有需求时，很多医院一开始说没有需求。后来当更多的人加入呼吁给医护人员捐赠卫生巾的行列后，医院慢慢地开始会去和医护人员做统计，也会和志愿团队主动说有这方面需求。

随着大众对女性卫生用品的关注，梁钰表示民间力量有限，女性生理期卫生用品应被列入相关部门统一采购的疫区必需物资清单中。

很多部门也意识到了相关需求，开始为医疗队配备相关物资。以贵州为例，当地派出医疗队支援湖北，2月15日晚，部分生活用品运抵贵州援鄂州医疗队驻地，其中包括就卫生巾、成人纸尿裤等。

2月19日，“安心行动”团队在微信公众号发布了一篇文章，公号结尾也发出同样的呼吁：“一线战疫医护人员超过60%是女性，她们的挺身奋战应该被看见、被敬佩，她们的切身需求也应该被看见、被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