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爾德蒙
歌爾德蒙

脏手指贝斯手被曝家暴女友之后,我还是去听了听现场。

来广州前,我对这里抱有很美好的想象。我觉得这块土地的魅力在于它总会发生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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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朋友期待一场摇滚乐现场已久,那是一个叫“脏手指”的乐队。刚认识的时候,她就总在我耳边哼唱:

你的女朋友我也很喜欢 / 她睡着的样子我也想看 / 我来陪她聊天当你无话可谈 / 我要送她鲜花当你忘记浪漫

演出由于疫情一拖再拖,我们始终提心吊胆,怕这场演出会被取消。演出前三天,我们并没有收到演出被取消的消息。所以不再担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奋与欣喜感。

要知道,过去一年里,我们各自也没有听过几场演出。疫情时代的生活似乎是有些疲倦,户外活动肉眼可见的减少,而若是渴望一种密闭空间里的躁动,更是奢望。

但这场带着无数期待的演出,在开演前遇到了意外 — 贝斯手张X明的女朋友在微博发帖,指遭到男方暴力相待。

「... 那些时刻,是任何咨询和治疗都无法让我完全忘记和抹平,是永远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害...」

乐队不算知名,消息仅在小圈子内传开。

我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演出票其实是我送给女友的生日礼物之一,我们还要一起看这场演出吗?要做出抵抗吗。

我知道女友很在意女性权益,但又清楚知道她对于私领域的道德批判并不感兴趣。她对待性别结构有着比我更清晰明确的自省,而对亲密关系中的暴力也有自己的理解。

事实上,本身并不是我特别喜欢的乐队,所以冲击不算很大,也不会产生「房塌了」之类的惊讶。

后来,我们还是决定去参加这一场演出。毕竟,给出的期待是落在躁动的音乐现场身上,而不是来自对乐手的崇拜。

老实说,我有种预感—— 我无法像初次听到时那样毫无负担地听歌了,家暴事件也将它的阴影一同投射在了对音乐的感受之上。

可之所以能坦然地走进演出场所,我得承认,自己带着一种侥幸—— 就像开头提到的那样,我对广州存在着某种想象。

我隐隐中觉得,在现场,总有人会做点什么的。而当那个想象中的场景出现时,我想我也会将自己投射去那个人身上——我当然是支持这种「反对」的。

这种微妙的期待,大概就是降低自己的愧疚感的一种偷懒的方式吧。

< 1 > 女朋友

我并不熟悉摇滚乐,也不常混迹于演出现场。对于「跳水」「开火车」「pogo」诸类的行为不抗拒也不算太有热情。

所以当女朋友带着我在原本就逼仄的空间挤入前排的时候,我还有点紧张。往常演出我都喜欢待在后排。

我担心的其实是一种失序——人们互相冲撞,男人与女人的汗液交织,肉体不再有边界,鞋子变得极脏。说白了,担心自己短暂地失去平时所努力维系的秩序,担心自己成为那个疯狂的人群中的一员。

果真,很快就来了感觉。广州的春天并不清爽,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人,汗水随着身体的律动而狂飙。我第一次在演出现场听到观众们愤怒地重复——「开空调」!

而人群也随之躁动。随着音乐,大家都尽情地去挥舞双手,扭动着身体,向四周纵跃。

有男生脱去了衣服,赤裸着上身,在人群里冲撞——这是摇滚现场的常事;

有长发的男生甩着头发,汗水顺着发梢滴到我的脸上。

我也加入了,一是投入了躁动的音乐,二是牵着女友。而那时更多的感觉是,如果我不随着人群跳跃,会被踩死。

之间一度失控,我被冲出了人潮,差点跌倒在身后的女生身上。

那时有点儿生气,感到女生在这场冲撞之中的力不从心,场中的男生显然也丝毫没有顾忌周围人的感受。但我也知道,这就是每个人来这里的初衷,短暂地不受制约束缚,享受肢体自由,在冒犯与被冒犯之中短暂地脱离自我。

女友一直投入其中。 我在一旁看着她的疯狂,偶尔又带有怀疑,她难道不会觉得这一行为将令她陷入了一种对「女摇滚乐迷」的人设的既定想象之中吗。她不会担心,自己会被冠以这样的名称、以及要一并接受那些子虚乌有的想象吗。

我偶尔脱离,偶尔投入,偶尔被迫投入,偶尔强迫自己投入。

但事后想来,站在最前面的唯一理由,大概就是很想要跟女朋友站在一起吧,想牵着她的手一起投入。

<2> 女朋友的好朋友

散场的时候,我和女友去找一同前来的两位朋友汇合。她们都是女友很亲密的朋友。🐶和🌰。

转过头的时候,人群已褪得差不多,她俩就立在场中,和另一个朋友。

各自举着右手,手机握在手中,滚动着「家暴摇滚」四个字。她们看见了我俩,笑着冲我们打了招呼。

我们四个是中途被人群冲散的,我和女友去了前排,她俩留在后面。我确实在演出时听到了一句女生喊出的「家暴」,但我并没有想到这两位朋友,竟然举了全场的手牌。

而见到她们的时候,对方除了吐槽「手好累」之外,也别无它说。脸上是轻松的、坦然的。甚至随着音乐扭扭身体。

竟然,那件「总有人会做的事」如期发生了。而使之发生者,又全然脱离了我对「女权主义者」的想象。

因为眼前的女生,我从女友口中得知她的日常琐事,也从为数不多的见面里感受到她的可爱一面——每次见面,都会收获一个大大的拥抱,偶尔还会收到花朵。

这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会出现在现场的那个女权主义者的形象——想象中,她们应当是凛冽的、愤怒的、具有某种女权主义者的典型特质。

<3> 女朋友的好朋友的女朋友

最让我触动的,是🌰。

每次见面,她都不多说话,她总害羞着。

我也是常常沉默的那个,我有些羞怯成为那个出头的人、羞怯成为被众人注视的那个人。

而🌰站在那里的时候,我似乎见到她同样是如同往常那样,温柔而富有力量。

我想,她站在那里是充满着更多的能量的。

她的陪同,让一个人变成两个人,而两个人意味着并不孤独。这种女性之间的陪同,也让一种不可能变成可能。

我想起,我也时常会抱怨一些事情。

“没有人为这件事真的做出什么反抗”

“没有人真正在乎这些外卖骑手的生活处境

“没有人在乎女性劳工的权益”

......

但她们的出现,让我突然发现,之所以“总有人”会做什么,并不是有什么人被天降了某种责任,然而总是去完成他们。她们同样有自己的情绪、疲倦与恐惧,但她们克服了。

而之所以“没有人”做的原因,正正是因为,我们就是那些“没有人”之一。

当我们也能做出点什么的时候,就不再是“没有人”了。

<4> 女朋友

散场之后,我们四个人一起站着聊天,也有人前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举着「反家暴」的牌子。站在那里的时候,我有种“我们在一起”的感觉,但也自知,站在那里再久,也并不比最开始决定站在那里的第一秒煎熬。

女友也向我解释了我的困惑—— 是否担心自己被视作一个典型的投向男性乐手怀抱的女乐迷。

女朋友告诉我,站在最前面的区域,除了享受音乐与这种节奏之余,也陷入这种「侵略感」与「冒犯」之中,在我们总是觉得男生在肢体冲撞的范畴里更占有优势的时候,不妨也可以参与参与,就会意识到,并不如此。女生也可以完全自由地使用肢体,我们也无妨去争夺那些「看起来」不适合我们参与其中的领域。

好一种「危险的浪漫」。

<5> 总有人,没有人。

在我为几位女性朋友的所作所为而深深打动的时候,我听了另一位朋友的故事。

她告诉我,周六即将去邻市参加一个关注山区女性成长的志愿者活动

而周五,她却有诸多工作缠身,加班是难免的。

为了防止自己临时因疲倦而跑票,她提前定好了周五晚上的住处,并约定女性好友共同前往。这样一来,就一定会去参加了。

这些行为也让我体会到一种「力量」,那就是我们并非相互隔绝的个体,在同样的环境里成长,我们拥有相似的恐惧,但同时我们有相同的勇气、感动与坚毅。

我们在某种相似性之中去共同打造我们渴望的生存环境、去共同争取我们本应享有的权利。在今天、没有区分与隔阂,「女性」是我们共同的身份。

女人与女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恍然看见,无限倍增长的信心与勇气。

不要忘记,去寻找那些值得互相陪伴的女人,去和她们成为同盟,去成为那个「总有人」的其中之一。而同样的,当女性结伴时,我也恍然看见,无限倍增长的信心与勇气。

让「没有人」成为「总有人」,关键正是在于自己是否迈出了那一步。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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