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

這幾天對自己愈來愈失望。總是和周圍的人說：「我做得好差勁。」但當周圍的人問起哪裡差勁，卻又答不上來。大概因為如果和他們說自己天天熬夜、暴食、追劇而不上進，只會換來大笑：誰不是這樣？

確實大家都是這樣的，但我不一樣。我熬的夜比別人更沒理由，我暴食的比別人更不健康，我追劇的時間比別人更長（還都是我討厭的爛片），我的爛是不需要具體原因就能自證。都說，心中有個目標，生活就會踏實有意義。但我的目標哪怕在心中燦爛如煙花也提不起半點現實的幹勁。我依然暴食、貪睡、追劇、看小說、自慰，同時憎恨這樣的自己。心中念了來回千百遍的目標，沒有把我從軟爛的生活中挖起，我依然活成了失敗的樣子。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就是沒有自律？為什麼我的爛就一定比別人更爛？甚至不需要任何的理由？我明明很努力。

大約是養廢了。

我很努力。一天三餐我至少會吃兩餐，一天刷兩次牙我至少會刷一次，還會用牙線。吃完飯我通常會洗碗，每天記得吃保健食品或藥品，維持運動習慣，晚上還要洗澡吹頭髮，更別提半夜想辦法把自己弄上床睡覺。好多好多事情。好多時候我很納悶，為什麼這世界上多半的人都能輕輕鬆鬆地做好這些事？他們甚至還能做到更多事，並且做得更好。這個秘密是什麼？以前我還有藉口，是憂鬱症讓我做不了事情。但那已經過去了，我不再悲慘，我不需要藥物，我偶爾可以賺點錢當零花，好多人告訴我：你像個正常人一樣了。可是如果我像個正常人一樣，為什麼長成了「正常」的廢物？

大約是養廢了。

其實來來回回琢磨心裡的挫折，矛盾的感覺就不會太難明白。曾經我很愛笑，我以為所有事情都易如反掌。我相信只要努力就會成功，或者，我被迫相信只要努力走向正確的道路，就會成功。兩天前翻到15歲時的筆記，裡面寫滿如何走向成功人生的訣竅。我一頁一頁的撕著，「鎖定單一目標，反覆練習」、「『反覆挑戰』即使知道會在某處跌倒，也不放棄」、「逼近極限，心想著總有機會，永不放棄」、「紀律」、「爸爸說得對，你感性太多，理性太少」。當時的自己好似有無限能量，相信可以把自己從ENFP改造成ISTJ。怎麼不可能？只要努力，只要照著指引的道路走，就會成功。於是我對著鏡子練習1.2.3壓下情緒．．．4.5.6不要笑．．．7.8.9.理性、堅定、可靠。

結果，不只養廢，還養殘了。

15歲的我以為只要不笑，我就能擺脫感性；只要沒有情緒，我就能有理智。結果感性沒了，理智也沒有來，而我耗盡了能量用來憎恨全部的自己。我這麼努力，怎麼沒人告訴我會換來這樣的結果？不知道哪裡聽來一句話：華人的父母就是打斷小孩的翅膀，再叫小孩飛。不是這樣的，他說了，我會給你一雙完美的翅膀，那雙翅膀比你原先的還要好、還要大、還要強壯。於是他讓我自己打掉原先的翅膀，並指引我爬向新的翅膀。膝蓋磨爛了、背上還滲著血，而我笑著看向那雙翅膀：它會帶我飛。

我喜歡黃色，我喜歡草地，我喜歡說話，我喜歡人。但這些，新的翅膀都不喜歡。我喜歡黃色，它說這是世俗慾望，高人不在意顏色；我喜歡草地，它說別浪費時間，拿起財報好好學習；我喜歡說話，它說智者寡言；我喜歡人，它說別出門，家裡最安全。我喜歡打球，但練太極才能長命百歲；我痛恨電腦，但讀資工才能趕上社會；我需要朋友，但只有向高人學習生命才能更好。翅膀吸著我的精血愈長愈大，我成了它美麗的裝飾品。我成功了，既美麗又聰明，而且看起來還很理性。

終於我養殘了。

當我和翅膀同歸於盡時，我想過後來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最糟糕不過就是去死吧？我錯了，不死才是最糟糕的。我懷念著擁有自己那雙美麗翅膀的過去，並且努力的把成為空殼的自己養成了人的樣子。如今我照照鏡子，確實有人的樣子了，不再是人見人嘆的神經病，「人」需要具備的條件我都有了，沒什麼好抱怨的。但我的翅膀呢？

親戚看著愈發容光煥發的我說到：「要幸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