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彬
吴晓彬

无聊的诗歌写者

2022年诗选

折叠

当我拉着一桶厨余垃圾

从大剧院的六楼来到负二楼

看到几只老鼠正穿过车底

我的脚步惊到了它们

于是顺速地穿过垃圾堆

躲进杂物间

看到这一幕,突然怔住了

仿佛我是一个不速之客

打破了一种平衡

几秒后才将垃圾倒掉

走进它们的藏身处;在堆满

纸箱、塑料、和环卫服的地下室

一股难闻的味道令人作呕

但这就是它们的家。我听到

某个角落发出了一些

呲呲呲的声响

不眠之夜

直到街头空无一人

我们走进酒店,像两株

藤蔓在床上不停地

缠绕。进入

再进入

在对方的

舌尖寻找甜味

 

到下半夜

你终于累了,卷曲着身体

睡去。当我粗糙的手

抚摸你最柔软

的部位

你沉重的呼吸仿佛

耗尽了所有力气

 

之后,无论怎么

调整姿势,我都没能

再进入你身体

我疲软的

下体

只能摩擦你嫩滑的

臀部而产生快感

 

在软下又勃起中

直到天亮

这一夜

无眠

我们并没有真正

抵达高潮,只是依偎着

暂时抵御窗外的冷

景观一种

整个河滩终于安静了,芦苇也被

割得干干净净。光秃秃的

滩涂上;石头、票木

死去的鲫鱼,一只高跟鞋

酒瓶。浮出了水面,散落在

裂开的泥土里

 

明年又会长出新芦苇

潮水也会洗刷所有痕迹送来

新礼物。这是初冬的湘江

对岸的余光正从江面蔓过来笼罩河滩

但在照不到的地方,一撮枯草里

跳出一只蛙在四处乱撞

一个凌晨

 ——给务虚和太平

 

再次见到这片水域

已经平静了许多

它缓慢地

向岸边推动,又退回去

我们从岸的这边

走到了那边

躺在草地仰望夜空

谈论钓鱼、收网

以及一株植物

微弱的光在水面晃动

仿佛一段音频

向我们

走来

凌晨刚过

钓鱼的人提着鱼

回去了。留下我们

像幽灵游荡在

湘江岸边

饿了,就去

寻找食物

继续回到这里

但明天要去找工作

有另一个身份等待我们

需要养精蓄锐。这时

一阵风卷起波浪

天就亮了

逆游的鱼

一条鱼,在洪流中逆游

试图回到出发的地方

天空在水面投下倒影,所有沙石都冲向它

它知道,只要有一丝松懈就会被击败

成为洪流的一部分

贫穷

如果我用仅剩的一百块

买一部诗集,剩下的

只够一天的生活费

如果我放弃这部诗集

等口袋里有了

足够多的钱

但工作都还没着落

 

这是住青旅期间

每天要拷问自己的问题

当我终于搬进宿舍,终于

买下。不到一个星期

就被我丢在了床头

美丽新世界

只要喇叭响起

小区就排起长长的队

这样的场景现在

随处可见

人们整整齐齐

后面的鼻子紧挨着

前面的脖子

面无表情

人们

从未像今天这样

在一种未知的恐惧中

老老实实站在这里

日复一日,接受

一根棉签的

考验。甘愿把

自由的权利

交给一张

行程码

这一切都是

那么自然、合理

我下车,不自觉地

也站在了其中

流泪

我的眼睛,常常莫名流泪

不是遇到了悲伤的事情

有时隔着屏幕。有时

在梦中,趁我不注意就流出

泪了。但唯独不会

出现在爱人面前

 

我会在眼眶里

一遍遍揉,把粘在

眼皮下的障碍物清理干净

这时,一道阳光射进来

瞬间刺痛了眼睛

 

闭上眼,走进桥洞

昏暗中躺着一个

骨骼错位的男人。旁边的

纸箱里有一张二维码几张钞票

我瞄一眼就跑了。就像

逃离一场凶案现场

秋天的第一个梦

 

我梦到,在吸食一只乳头

巨大而柔软的乳房

在手掌中。就像

婴儿时期

 

醒来后

我开始回忆细节

试图拼出一张脸。实际上

只是看了一段女生

试玩情趣玩具的视频

让我反反复复

回味;

 

从她嘴里

流出来的口水

一双饥饿难耐的眼睛

但这次我没有手淫

给雷蒙德·卡佛

再次借宿朋友家的第一天

凌晨四点,准备写首诗

但写一行就删一行

我信任的词语

此刻像把

菜刀,一不留神

就会切到手

小区响起婴儿的哭声

伴随大人的安慰,打破了

夜的宁静,仿佛在说

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我继续写;许多记忆

都浮现出来了

像泡沫

漂浮在眼里

当我准备放弃这首诗

接受失败好安稳的睡一觉

却不小心碰倒一个酒瓶

砰地一声,所有泡沫

都碎了

反噬

我习惯入睡时

回忆今天发生了什么;

比如一只切菜的手

在擦脸上的

汗液

从混乱的上菜现场中

挤出一条路。扒开

眼花缭乱的人群

比如走在街上

看到年轻异性。她们身上的

青春气息让我想入非非

口袋里的手机

被信息点亮了屏幕

我会不自觉地

将手伸进去

这一切

总在闭上眼的那一刻

占领我的脑袋,把身体

变得这么重

又那么的

轻。

关系

过去很多年,写诗都像在吹气球

当我不断地把那些真实的

不真实的情绪投射到语言中去

诗就越写越虚胖

以为读过几本书,做过

几个梦,追寻一个影子就会

成为某某第二,像一个

斯德哥尔摩症患者

 

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

她时常想起童年时在夏夜听到的

各种声音,它们互不干扰,分明可辨

每一根芦苇都不同,湖水中

你的脸会变化各种形状

奔赴一种

在书店

和网友聊一个

和爱情有关的话题

他说:

“你会怎样

想象你的爱人

她的形象

由什么构成

可我什么也不能说

她存在又不存在

就像一个梦

又那么具体的

发生在我的

生命里”

我向窗外望去

一个男孩

正向一个女孩送花

女孩不为所动

只顾着

手机里的

青年旅社

第三天,换了三批住客

只有对面床铺的男人

不为所动

当然,也包括我

我们默契的看了彼此一眼

不言语。继续刷手机

在这间

十平米的青旅

上下十个床铺,每个人

拉上帘子隐藏自己

只漏出一点光。偶尔

能听到有人报平安

抱怨公司不景气

抱怨有了阴性证明

还不能去另一个城市

我躺在床上

试图从纷杂的

信息中找到一个

安身之所

清洁阿姨过来了

她会收拾好退房的床铺

不会留下他的气息

另一种隔离

一整个下午

你睡得特别安稳

仿佛从一场

战争中逃出来

回到安全区

现在,你可以

放下所有

防备

不用害怕

突然会有人敲门

要求出示各种

阴性证明

或接种证明

只是你从梦中

喊了一句:

“又回到

善与恶的分歧

这个问题上来了”

我知道并没有真正

逃离这一切

杨梅酒记

爬上一棵杨梅熟透的树

站在粗粝的枝条上

适当弯腰。将手延伸至

靠近阳光的部分

越往上爬就越

摇晃。仿佛

不受控制

你知道只有顺应

才会安全,就像

回到童年

永远不会感觉害怕

将摘回的杨梅洗净晒干

用高度白酒和

甲片糖浸泡,密封

放置在阴凉地

接着

等待。

乡愁一种

当我还小的时候

那些邻居们早已经在老家

通过小洋楼来证明自己

在村里的财富

留下老人和孩子

 

那些年,我不理解

为什么要耗尽一生的力气

盖一栋没有人住的房子

 

我像一个村口

迷路的孩子

只能不断地在诗歌中

批判他们身上洗不掉的

泥土。批判他们永远

无法留下也回不去

以此重新建立

我和家乡的关系

 

当有一天我在家门口

看见有个老人在菜地里

施肥,瓜豆就熟了

转山

骑着摩托车在大山里爬一个

又一个坡,八百多米高的山上

总能发现新盖的房子

一个男人从林子里冒出来

背着一捆柴,腰上插着柴刀

向一条小溪走去,朋友加大马力

他就消失在视线里了

我们来到一座山顶的水库

几条死鱼和一些

药瓶、饮料瓶

躺在沙滩上

像一个未被发现的案发现场

在坝下采小野笋摘蕨菜

朋友指出一种又一种

野菜的名字

这些陌生又熟悉的植物

怎么也想不出它们的名字

我小心翼翼不让泥土沾到裤脚

朋友就投来诧异的眼光

我们就这样在山里转啊转

仿佛在为童年转山

在书店读加里斯奈德

肯定和住乡下不同

那时我坐在一块岩石上,被大山围绕

四周都是水流和虫鸟的声音

偶尔能看到几只蚂蚁

从岩石爬到草丛深处,那里

有它们的家

有时,我也在田间读你

放生几条年幼的泥鳅

初夏的夜晚,稻苗静静生长

我将自己放置在一张

竹椅上

望向不远处的群山

一下午就这样过去

甚至都忘了自己忘了

眼前的一扇门

肯定也和年轻时在书吧读诗不同

懵懂而强烈的摩擦感

使我抗拒又享受

因此写下“我是被生活的流放的犯人”

如今,在长沙的一家书店读你

想起从山岩溢流出的泉水

电钻的声音敲醒了我

屋顶的灰

几年过去了,他变得更加沉默

暗黄的皮肤也更暗了。坐在沙发上

面对我的到来有些不知所措

不停地翻动手机

而我总试图向他表达什么

比如应该出门走走,别理会村里闲话

或者找份工作。他低头

偶尔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整理一本心理书籍

过去他也是个充满阳光的少年

在龙华富士康旁边的街道我们重聚

喝酒唱歌,回忆童年时光。现在

他坐在这仿佛走丢了自己

任凭我拍他的肩膀。所有言语

瞬间说不出口了

他的父亲正在吃镇定药

哥哥挂着黑眼圈,母亲慌忙地倒茶水

当我终于把他拉出屋外,他却

不由地向门口闪退了一下

2022

我终于退回到这栋

乡下的水泥房里,带着城市的倦意

绕开大路打开家门,尽量避免

遇到熟人。因此不敢开灯

不敢大声关门,害怕

某个亲戚从屋后

觉察到什么

我就坐在客厅平息路上躲避的心理

直到第二天,我的叔叔

来查看房子的情况

他一句欢迎回家,打破了我

所有防备。我开始

走出家门打井水、买菜

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和邻居

打招呼,但不说回来的理由

将每个房间打扫干净

坐在阳台读诗

听莱昂纳德·科恩

和发小去山上。当我们

站在曾经玩耍的土地

看着荆棘掩埋山路,水田长满杂草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小旅馆的一天

又住进小旅馆,我已忘记这是第几回

打开门,一股熟悉的霉味扑面而来

放下行李;几本诗集、几件衣服

躺在床上睡不着,隔壁房间

总有几个男人用方言聊着什么

他们的声音像工衣上的

黑色油脂,浑浊粗糙

第二天早早离开,留下一地酒瓶

父亲打来电话,问我上班没有,身上

还有多少钱 。我没有告诉他

被疫情裁员又在面试后等待

通知的焦灼在消耗每一天

但他的声音让我感到一丝温暖

那一刻这间五平米的房间有了家的气息

凌晨两点只剩街灯亮着,我试图写下

被遗忘的牙刷洗发水沐浴露

丢在角落的纸巾,吃光的夜宵

当我写下一个字,仿佛在

造一面墙,最后把自己关进去

这样我暂时得到一种安全

但突然产生一种罪恶感

就像一具整天躺在床上只记得

进食的肉体。难道,这就是生活吗?

轮回

面对躺在棺木里的祖母

父亲终于哭出了声

在昏暗的房间

他扶着棺椁,嚎嚎大哭

和多年前面对他妻子的死亡一样

这次在我梦中终于回应了

他久远的声音

而现实中

我们只是趴在地上

呼吸尘土,像一条蠕虫

一声不吭,沉着脸

围绕祖母爬动

作为孝子贤孙表演

最后的任务

这一年多,祖母常常

光顾我的梦,代替我母亲。

她不断睡去又醒来

一句话不说。我试图

从她密密麻麻的面部寻找

这一生,却看到父亲的轮廓

惊醒了我一身冷汗

一个早晨

有多久没有度过这样的早晨;

在江岸的小路上,一群鸟藏在树林里

刮起风就往另一棵树上飞,落后的一只

拼命追赶。倒在地上的树干

长出了新叶,垂钓的人在拉他的鱼竿

跑步的人来了又回

有人在杂草丛采摘野菜

我听着音乐;鲍勃迪伦、琼.贝兹、及李志

我听到他们低沉的声音就像今天的天空

云层里仿佛装着无尽的雨

湘江湿地公园的午后

三个年轻人在打牌

他们沉浸于游戏中全然

没发现我在身后

三米远的一艘

巡逻艇上,工作人员

正在打捞一具上游

漂来的尸体

他们快速地将尸体

放进一只红色袋子里

拉好拉链,随即

扔到船中间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我问打牌的年轻人

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脸茫然

看了看我

看了看船上的袋子

摇摇头,接着

打牌。这是下午

三点的湘江

我继续往前走在岸边回头

巡逻艇早已消失在江面

 

帆布挎包

福永和平市场的

一间衣帽店,一眼

就看中了它;

印着切格瓦拉的帆布挎包

仿佛为我量身定做

我背着这只

五十块的包

游走城市之间

穿梭在各种圈子

我从没想过

要清洗

也没想过扔掉

尽管,非常陈旧了

十几年来已经成为了我

出门的一件衣服

缺失

记得十三年前在深圳

一个中年女人我在生日那天

突然送来几个煮鸡蛋

这份陌生的关怀

让我不知所措

却迷恋上了这种温暖

我的母亲,曾经

也会这样

她还会祈求菩萨保佑我

像小狗一样长大

后来我的童年

总在冬日偷炭取暖

独自起床、吃饭、上学

无意间拥抱过的女孩

没人教我怎么学习

走进她的技能

我时常深陷

欲望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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