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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三)

这一章讲的是我的家人的故事,我是我家人的家人,我也是我家人的死人。

我决定去看一下家人们,去解释这样一件事:社区弄错了,我没有死。距离社区宣布我死掉,已经过了两天了,我陷入了一个矛盾里:倘若社区是对的,我现在就应该是一个僵尸,并且四肢膨大,尸斑遍布,这显然和我现在的外貌不相符合。但倘若社区是错的,我现在就是活着的,只不过没有人相信这一点,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一点。

这个矛盾还可以这样描述,我不是薛定谔的猫,我只有可能是死了或者活着两个情况。如果有人要相信前者,有官方背书作为支持;如果有人要支持后者,我可以给出一切客观真实的理由,不论是心电图还是脑电波。在这两件事里,你可以只信前者,也可以信后者,但是更多的人两者都会信。这是我看过家人之后明白的道理。

我去看家人,家人们正在哭。他们看到了我,吓了一跳。他们问我你怎么没死?我认为,一般而言遇到这种事的问题,应该是“你怎么死了”吗?我的家人们说,社区说的你死了,我们就相信你死了,相比于社区的通知,我现在更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活着。我说我真的活着,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都不太信任自己了。我的家人们依然有点怀疑,毕竟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站在面前,其说服力显然是不如一个社区的电话,和一个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粉末的小瓮来的大。

我看着这装着我骨灰的小瓮,我说这是什么,我的母亲说这是你的骨灰。我说我身上的骨头都还在,这显然不是我的骨灰。我的母亲说,没错,你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是你的骨灰。我说,那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我的母亲说,是你的骨灰。

我看到墙上有一张我的黑白照片,我问我的母亲这是谁,母亲说这是她的儿子,前几天去世了。我的母亲显得十分感伤,那神情就像是痛失吾爱,举目破败的佛耶戈一样。我问我的母亲这是谁,不是因为我真的不认识自己了,而是想确定一下母亲是不是知道那是我。我问我的母亲这是谁,不是因为我真的不认识自己了,而是想确定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死了。我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

我听到外面的嘈杂,我听到父亲问我的兄弟,这个来的人到底是谁,我的兄弟回答说那是我。我的父亲说,不对,那个人应该死了。我的兄弟说,没错,那个人应该死了,骨灰都拿到了,死亡证明都拿到了,他怎么会活着呢?我的父亲于是又问,那个人是谁,这下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我问他们我怎么办,他们告诉我可以申请复核。我说我不行,我身份信息都被注销了。他们说他们来帮我复核。我说谢谢。

在回家的路上,我悟出了那个道理。相信我活着和相信我死掉,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我回到家,谢天谢地钥匙还是不会被网络的一条通知就改掉的。我回家躺着,心里想着很多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我要证明我活着,这件事很难证明。所有见到我的人,如果认识我,都会倾向于认为我死了,因为我的死讯已经传播了开来;如果不认识我,我手舞足蹈地向他们证明了自己活着,反而像是在证明自己脑子有病。

第二件事是我被开除了,这件事是前一件事的结果。因为我死了,所以公司不要我。那么我的衣食住行的花销到底哪里来?这方面,社区的意思是这样的,你是一个死人,死人没有任何花销。但我比较认同自己没有死这个观点。“那这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社区的人这么说道。

第三件事是我的邻居告诉我的,我所住的房子要被卖掉了,因为是死过人的房子,所以卖得很便宜。我问他,这房子哪里死过人,死过哪些人?我的邻居说,这你还不知道吗?这个房子的前一任屋主死掉了,就是这几天的事。我说我就是前一任屋主,你别胡说八道,我不是没死吗?“那我就不知道了。”邻居这么说道。

我越想头越疼,于是我睡着了。

我回到家,我的父母兄弟也在想着很多件事,心里无比烦躁。

第一件事就是今天稍早来的那个人是谁?大家一致认为这个不速之客是我,但是同时,他们也一致认为这个人不是我,因为我已经死了。要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社区打电话过来,说一句我们搞错了,这件事立刻迎刃而解。

他们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说我没有死,社区弄错了,我的父母兄弟立刻欣喜若狂。他们说他们早就知道,他们说他们也觉得很奇怪,他们说他们谢谢社区拨乱反正。一瞬间,之前的所有怀疑都消失了。我立刻活了过来,仿佛从未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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