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軒與周柏豪——政治立場高於一切的中港兩地

假如你吃了個雞蛋覺得不錯，何必認識那下蛋的母雞呢？

——錢鍾書

祖籍北京，在廣州土生土長的張敬軒可謂是根正苗紅。軒仔的父親是共產黨員，也是一個基層的黨委書記，從小教育軒仔要讀人民日報，愛國愛黨。軒仔亦自稱自己曾經是一個很左的人，這點於他剛在香港爆紅時表露無遺。軒仔的父親除了教他愛黨愛國，也遺傳了他一身音樂天才。才華洋溢，且在錄音室工作數年的軒仔年紀輕輕就有能力自己獨立製作自己的音樂專輯，作曲作詞編曲錄音等環節他都可以一手包辦。他的才華引起了香港環球唱片公司的注意，亦給了軒仔一個去香港發展事業的機會。

千禧年代，香港的流行文化已經開始衰落。早年香港風頭正盡的時候，中台的天后天王都會「港漂」，發專輯拍電影。但千禧年代的風向已經是北上，軒仔卻反其道而行之，由北向南，去了香港發展。儘管都是講廣東話，但廣州和香港的文化差異，思想鴻溝仍然不小。軒仔很努力，不過數年，他就憑《酷愛》在香港爆紅，不單橫掃各大音樂獎項，更成功在紅館開四面台，躋身一線明星的地位。彼時，內地人在香港做到紅館，可以說是前所未有。

就在2008年他剛剛在香港娛樂圈站穩腳跟時，就曾表達過「很左」的政治立場。他一反當時娛樂明星不掂政治的做法，公開批評泛民前輩長毛梁國雄博出位，成日拉布阻住議會。由於當時的香港人仍然是政治冷感，故軒仔的言論並沒有引起多大的迴響。2012年，香港爆發反國教運動，彼時剛剛拿到香港身分證的軒仔的政治態度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也許此前，軒仔堅定地以廣州人自居，只是把香港當作生命中的過客。但2012年開始，他已經完全融入了香港，他的廣東話口音，用字，穿著打扮都已經完完全全和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沒有任何區別，他也開始慢慢地並不排斥香港人的身分。於是，他終於理解了香港人的政治訴求，理解了民主的可貴，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軒仔的政治立場就再也沒變過。

從反國教，佔中，從財爺曾俊華講自己是中產到蘇局長要求包容內地人隨處便溺，軒仔都義無反顧地站在了香港市民這邊。但由於當時大陸仍然在「悶聲發大財」的尾聲，軒仔的政治立場並沒有受到太多關注。他仍然番內地開騷，走穴，工作似乎並沒有受到太多影響。後來軒仔的新經紀公司英皇希望幫助他拓展內地市場，並頻繁幫他安排內地的大型演藝活動。本來就在內地土生土長，說得一口流利標準普通話的軒仔相較其他香港藝人來講，北上撈金應該有天然的優勢。可是，此時的內地已經開始泛政治化了。

2017年軒仔受邀參與當時在內地紅極一時的音樂節目《我是歌手》，該節目曾成功捧紅一代天后鄧紫棋。然而，他卻被內地網民起底他的「港獨」黑歷史，說他支持反國教和佔中，是比土生港獨更無恥的「食碗麵反碗底」的內地港獨，堅決反對他參與這個節目。隨著官媒亦開始點名批評，軒仔的北上計畫最終擱淺，本處於事業上升期的他就此開始走下坡。但儘管如此，他發的所謂的澄清聲明仍然只是大略的反對港獨，我是中國人這類對於在內地土生土長的他真心認同的話，他並沒有發聲明反對佔中，反對民主或攻擊割席任何一個人。2019年的反送中運動，他亦沒有抓住難得的機會表態挽救大陸市場，而是一直保持著沈默。或許在他的內心，仍然做不到出賣良知賺人仔。

祖籍廣東，但在香港土生土長的周柏豪的成名路相對於張敬軒來講似乎要順遂得多。他和無數天皇巨星一樣，由低做起，逐步成名。和張敬軒相似的是，柏豪早年也做過錄音室，亦有一身的音樂才華，通曉作詞作曲，是香港樂壇難得的原創才子。柏豪和張敬軒在同一個時段成名，兩人在事業上亦有頗多競爭，2014年，柏豪在香港樂壇重要的音樂獎項叱咤樂壇流行榜頒獎典禮上擊敗勁敵張敬軒，奪得男歌手金獎在內的多個獎項，和張敬軒可謂是新世代香港樂壇的一時瑜亮。

隨後，柏豪更轉戰影視。與張敬軒拙劣的演技相比，柏豪在演戲上頗有天賦和靈氣。2017年開始，柏豪多個作品播出，贏得好評，更讓柏豪下決心將事業的重心轉向影視。好景不長，安定的香港一去不復返，2019年爆發反送中運動，隨後引發的無大台抗議運動應該是香港回歸以來最大規模，維持最長時間的抗議活動。此時，一向政治冷感的香港人歷經反國教，佔中等運動之後，已經開始政治覺醒。因此，反送中運動點燃了香港人沈寂已久的政治熱情。這份熱情，甚至溢出到一向對政治表態諱莫如深的娛樂圈。

大陸的明星紛紛轉發支持香港警察的微博，但凡有誰沒轉發，都會被此時已經陷入政治瘋癲的熱心群眾扣上「港獨」和「賣國賊」的帽子。香港的明星也不遑多讓，隨著民眾主動分成了黃藍兩派。在香港娛樂圈德高望重的校長譚詠麟，鍾鎮濤，楊千嬅，陳小春等人紛紛站隊藍絲，表達自己愛港愛國的政治立場。同樣，汪明荃，田蕊妮等知名藝人亦站隊示威者。土生土長的八十後香港人柏豪從心理上自然是毫無疑問是同情示威者的，但他很明白政治表態意味著什麼，於是他並不敢高調表態。但周圍的氣氛讓他憤懣不平，總想說點什麼。權衡之下，他只好隱晦地表達自己的政治立場。他曾經和黃之鋒合照，但並不主動提及，他更在區議會選舉之前呼籲市民登記做選民，在當時黃絲力量龐大的環境下，柏豪的政治立場已經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很快他就被內地網民起底，之前種種的隱晦表態，都被敏銳的內地網民一一掘出。自然，周柏豪也被打成了所謂的「港獨藝人」，暫時絕緣內地市場。他的微博湧入成千上萬的評論，不少他曾經的內地fans表示國家面前無偶像，要同他割席。他辛辛苦苦拍攝完成，本可以幫他在影視化道路上更上一層的《使徒行者3》的戲份被刪去。從總總跡象看，他似乎要和他的老對手也是老朋友張敬軒一樣，恐怕此生就要絕緣內地市場，絕緣人民幣了。終於，或許是經濟壓力，或許是經紀公司給他的壓力，本來就不堅定的周柏豪妥協了。

柏豪並沒有如張敬軒一樣認命和安於現狀，他主動出擊，上了有名的愛國藝人陳百祥叻哥的節目，並藉機大談自己的政治立場。他一反常態，強調自己愛國愛港，批評年輕人反中是因為不瞭解內地近十年的發展，並割席黃之鋒，稱不認識他亦絕不認同他的理念，還痛斥黑暴。柏豪的果斷轉彎，加上陳百祥的加持，自然贏得了多數大陸網民的諒解和讚賞。不少網民「說浪子回頭金不換」給柏豪以肯定，亦有不少人說「誰年輕時還沒被公知帶偏過呢，醒了就好」。看來，柏豪的內地市場和人民幣很快就會起死回生了。但，如今的內地市場和香港市場並不兼容，且相互排斥，選擇了內地市場，自然就會丟掉香港市場。

柏豪的這次轉彎，激嬲了不少他的香港fans。有不少人當即表示對他很失望，他的ig亦被數萬人unfollow。更有他的忠實fans直接剪掉了收藏多年的專輯，更稱碎的似乎更好看。柏豪的政治再站隊一時成為了香港的熱門話題，香港人對他的怒斥和失望，似乎也透露出內心的惶惑，不安乃至絕望。大家都明白，黃絲的跳船潮已經開始了，周柏豪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其實時勢如此，不管是周柏豪的主動表態，亦或是張敬軒的主動沈潛，都是個人選擇，旁人又何必置喙呢？

回想2008年，不管內地人或者香港人，他們當初為什麼會喜歡張敬軒或者周柏豪呢？我想毫無疑問是因為他們在音樂上的才華，是因為他們的歌聲打動了他們的心。然而始於才華，卻終於政治，無疑十分諷刺，內地網友如是，香港網友亦如是。他們明明喜歡吃雞蛋，卻因為看母雞不順眼，而拒絕再吃雞蛋。現在重要的不再是雞蛋，而是母雞的站隊。才華橫溢的周柏豪與張敬軒因為政治立場而不被喜歡，但一些本不知名的藝人卻因為政治立場而被人熟知和支持，這個世界似乎已經顛倒過來了。中港兩地，都先後來到政治立場高於一切的階段。

若是一間公司請人，不看此人的學歷背景，工作經驗，專業資格，反而問他是否愛黨愛國或是否支持民主自由，是不是十分滑稽可笑？可是對公眾人物的檢驗，就已經實實在在來到了這個境地。唱作俱佳，現場發揮堪比CD的張敬軒因為政治立場被排除在外，演技一般，歌喉麻麻的王嘉爾卻能在大陸爆紅。演技廣受肯定的周柏豪的戲份被《使徒行者3》剪掉，而面癱小鮮肉曾舜曦卻能被安排進這部劇，這究竟是否是對觀眾的侮辱，對審美能力的侮辱？同樣，香港的黃店不請在餐飲行業經驗豐富的藍絲廚師，卻請了一個號稱支持民主自由的新手廚師，這是否又是對食客的不負責任，是否是對專業能力的侮辱？

近年來，一些先進國家和地區已經把政治立場納入反歧視法的範疇，不得不說是高瞻遠矚。若一個社會政治立場高於一切，一定會讓這個社會的某個方面不進反退。目前的中港兩地都在政治化高於一切的道路上飛奔，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亦不知什麼時候才來反省。也許，進步與文明並不一定代表未來，只是我們習慣了過去幾十年不間斷的進步，反而忽略了歷史常常會倒退。

祝願所有朋友聖誕假期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