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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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或谎言

“对无法言说之物,必须保持沉默。”沉默就是梦。

一年时间感觉很长,但实际上也就足够做六七十个能记下来的完整的梦。

1

我们坐在一个酒吧里,周围全都是酷儿,即将要做电影放映的工作。我挑了一杯酒喝,瓶身上面画着张牙舞爪的图标,后劲颇大。看戏的时候她就来牵我的手了,放在她的腿上,对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更深的地方。

进来一对母子,她拉着我的手要走。我问为什么。她说,那位母亲等会将因儿子出柜而失控。走到外面时,透过玻璃,我已经能看到母亲环顾四周时脸上的不安。

我不在意,反正就被她牵着走。外面正在下雨,纷纷扬扬。

她鱼儿似的游进去,回头对我大喊,“快乐,就是可以随意跑进一场雨里。”

我跟上她的步伐,告诉她说,“对!”小心翼翼避开泥坑。一开始我走得很慢,后来我跑得更快一些,在她前面。我知道她会跟上来的,我听到她在我身后的脚步声。

“去你家吗?”

“今晚好像不大方便。”

“去我家?也可以的。”

“我们就随便走走吧。”

“好。”

雨停了,她的语气变得沉静下来。我们慢慢走着,散步,不知道在哪一条街道。我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她翘起的睫毛。我忽然意识到是“雨停了”结束了一切。

2

我在地铁站里奔跑,也在火车站里奔跑。铃声一响,我们就一起奔跑。这是一场游戏。有一趟列车,我尽了全力但没有赶上,车门关上,站台上全是彼此互不认识的人们在一起跳舞。

3

她的头发染了彩色,还溅落着紫色、青色、黄色、红色的斑点,循环往上。还从没见过有人这么做。我像在看康定斯基的画一样,沉迷其中。

她的长款牛仔外衣,背后也有彩色斑点。那些随机的圆形如同一个咒语,又像在新年的夜晚朝天空绽放的烟花。我们乘坐自动扶梯,下降,那些斑点在我眼中运动起来、旋转,似乎在泄露秘密。但她一直不对我说话。我跟在后面。沉默。

我们应该要一起乘车去某地。但她拖延了很久时间。我问为什么。她没说具体的原因。她带我走到街边新建起来的花园,一个面积不大的地方,立起几道墙壁,弄得颇有迷宫的感觉。我们步行入内,缓缓进入花园里,在最中心的空地上兜转着。她看起来不想走出去。

“我下半年要去哥大念博士。你要一起去住吗?”她说。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心里吃了一惊,但控制着表情,更多时候低着头。

“我对这里的生活感到失望。终于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打算去那边生活,也换一个地方透透气。你到那边,也可以继续你自己的工作,反正你也不需要固定的工作地点。”她说。

我心里揣度着,惊奇的、窃喜的心情,她竟然邀请我一起生活。在那个陌生的地方,我和她至少会是一段时间里彼此最熟悉的人。或许她是在依赖我。而紧接着出现的情绪,是不安。在她说这句话之前,这座大学所在的城市从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无法描述和勾勒出它的轮廓,我们的住所大概是红砖房,前面有一所院子。要推开一扇铁栅栏,迈几个台阶,再用钥匙打开木门。我们的房子在三楼,用老式暖气。不知道是否住在一个屋子里,又或者我们分别在同一幢楼的不同楼层。我不知道和她的关系,多远算远,多近算近。

她还在继续说着,一些对理想生活的畅谈,甚至还谈到某些具体的安排,语气像卡门的乐曲,旋转着上升,后来变得跳跃、急促。而我一直没开口,她问:“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愿意吗?”

我想这时候是该我说话了。从前面走下扶梯直到听她讲到这里,我都没有开口。

“可是……”

她听到这个词,旋即打断我,“你不想和我去吗?不是你之前说要改变生活的吗,我知道你没有那种勇气。现在我要去了,我们可以一起。这是一个机会,你不想要吗?”

我发现我还没有和她说,如果可以和她去,我会多么开心。这些年,我都像是围着她转的犬。可是,我仍然要说“可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你知道这对我而言是多么重大的决定吗?毕竟是搬到另一个国家生活。”我还有半句,“几乎就像是要抛弃目前已经有的全部生活。”

我看着她。她也在回看着我,神情里露出委屈。我在想,她一定是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难,才避而不谈最难的部分,想要跳过它、忽略它,并且期待那个最难的选择不会在我的心里泛起涟漪。我也希望。但是明明这是不可能的。

“但就是要改变不是吗?如果不改变,我们就出不去了。要一直在这里,像现在这样生活吗?”她说,语气暗淡下来。

“你是因为根本不在乎我,才会在我面前把话说得这么轻松。”

在花园中心的空地,我还是对她这样说了出来。我甚至忘记了最初自己听到消息时的开心。在她沉默的时候,我心想,渴望了这么久,可以和她一起生活的机会终于来到了,但我就是这样弄砸了。我们俩就这样静静站在空旷的花园中心,四周的植物在朝着我们靠近,几乎把刚才走进来的路全都遮盖了。

4

世界下雨了。你带了一柄白伞,我没有。

5

梦到许久未见的初中朋友来上海,问我乌鲁木齐路有几条?我说四条,分别是乌鲁木齐东路、南路、西路、北路。我们走去文化馆,许多人站立在空地上,一动不动,我在手机上收到一条自动弹出的驱散告示,要求我们立即离开这一片区。

6

小孩。他没哭,只是留下两颗玻璃珠一样的眼泪。

7

妻子在厨房,准备晚餐,递给我一袋垃圾嘱咐我先去扔一趟,我接过来——这个动作太过自然——几乎每个工作日晚上我们都是这样度过的。

打开门的时候,静就站在她家门边,门开着。看起来,她家孩子刚刚被阿姨接回来,她一个人穿着宽松的家居款白色长裙倚在门边。孩子进门了,阿姨也进去了,她看着我,然后轻轻走过来,站得离我无比近。

我先亲吻她的上嘴唇,然后是下嘴唇。她的嘴唇都很薄,很冰冷。她张开嘴,柔软湿润的舌头接住我,像不到一分钟的梦境。我身体没有涌起任何多余的欲望感受,只像是倒在了床垫上,随时可以进入白色的睡眠。

吻结束了。她走回去。自己房屋门口。

我转头看向屋里,房间面积不大,客厅,然后就是厨房,只是我现在站的位置正好被边柜遮挡住。抽油烟机的声音还开着,而且是从紧闭的玻璃移门内发出的。我知道妻子正在忙碌地处理着砧板上的青椒、洋葱丝和肉片。

我提起门边的黑色垃圾袋,走出家门。这幢楼一梯六户,路过静的家门之后,走到拐角才是电梯。此时,每一扇家门都是关着的。而伴随着二十三层的电梯门缓缓关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那不真实的瞬间,并不是先想到那个怪异的吻,而是总想起静的眼睛。我其实并不确定自己看能看清她的模样,因为近视的缘故,但我总觉得自己在心里实实在在看见了她的眼神。

只有她能带给我奇诡柔软的一分钟。

8

和家人吃了许多顿饭,大家说要去把外婆找来。于是我去商场问所有导购员有没有见过那位银发老太太。店员见过了,记得,她是这个年龄购买香奈儿最多的老太太。

9

我抱着小猫上楼,回我的房间。三楼。在走廊里,小猫从我怀里跳出去,她跃过栏杆,直接摔在楼下。我看到她受伤了,但没有停下,拖着身体爬去前面把它捡回来的地方。

我没有生气。在当时。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要花摔下楼的代价离开我。

10

雨,很多很多很多场雨。

11

你说一年能做的梦有多少个?六七十个。那其他的梦都是关于什么的?你不愿说。你在夜晚劳苦地做着什么工作?将梦脱水,然后泄漏。

“对无法言说之物,必须保持沉默。”沉默就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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