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北
王燕北

从道人生都是梦,梦中欢笑亦胜愁。初来乍到,想找一个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写字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关照。 ​​​​

小說連載 蘭台笑| 第三卷 第四章(上)

來,往前走,往前看。小七,趕快練功治傷哈。遇到個好大夫不容易,對吧

唐七在悠長的夢裏見到了很多人。

譬如當日帥府裏有一個姓宋的廚娘。那廚娘燒得極好的一手酒釀小丸子,話雖然不多,人非常和藹。在夢裏她看見宋嬸子身前站了一個男子,看背影大約十七八歲,個子很高,身上背著一把刀。她看見宋嬸子用手摩挲著那男子的頭,笑得很溫柔。

在夢裏,那個男子沒有轉過身來。但是宋嬸子忽然擡頭朝著她笑了笑,問道:「小三郎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她恍惚問道:「很早嗎?」

宋嬸子笑嘻嘻地說道:「早,還很早呢。你們這些娃娃都莫要著急啊,你們兩個再去玩一忽再來。」

她當然早已死了,那一場大火裏,無人生還。

她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了他們,像前院的龍泉、魚腸,像馬房的裴叔和他的兩個兒子,像門房老金,像跑腿的小韓,像跨院裏的十幾個老兵,那樣一張一張的笑臉,她在夢裏一下子全記了起來。她忽然知道,原來她從來都沒有忘記。

她明明白白看見宋嬸子的嘴角有一粒痣,看上去就好像剛剛偷吃了芝麻糖。

於是她笑了起來。

她是笑著醒過來的。

醒過來的時候,她惆悵許久。

雖然也松了一口氣,但是更多的是失望。她其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願意醒過來。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暗器全無,內力盡失,身邊沒有一位師長,沒有一個親人。

她想回到夢中去,夢裏有師尊,有南姨,有父親母親,有哥哥們,有小丹小蟲,有唐門的師兄弟,有那麽多熟悉的面孔。

她困居病榻已久,一日不如一日。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熟悉的人了。

她也已經很久無力掌控自己的去來了。

但是她是唐七,她是顧三,她是一個不能夠自怨自艾的人。她的身上背著無數英靈的期望,只要她活著,就必須挺直了腰桿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楞了許久,終於嘆了一口氣,又輕輕笑了起來。

用完早飯,那園子的主人肅然求見。一個原本慵懶的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桌邊,用特別認真的口吻說話,總讓人有一絲奇異的感受。

「在下蘇澤,表字蘭溪,願為你解毒。」那人說道:「你既然中毒十年,那麽解毒少則數月,多則一年。解毒的時候,每三五日須得診脈調方,每到望日要服一丸聚毒的藥丸。這裏有一本窺天功法,也要練起來。」說著遞過來一本薄薄的冊子。

唐七不接。

蘇澤笑了:「你不要擔心,是我自己要醫你。你只需答應我三件事,第一件,需要跟隨在我身邊,不可耽誤診脈吃藥;第二件,飲食起居皆要有度,這功法也要好好修練。第三件,為你解毒之事不能宣揚。等你毒清了,咱們兩不相欠,到時候憑你做什麽,去哪裏,我一概不管。」

唐七沈吟片刻,問道:「你為何要救我?」

「你中的毒是我祖父創的,傷了不少豪傑,他到晚年非常後悔。」蘇澤緩緩站起身來,給唐七倒了一杯白水:「我家家訓,三不救之外,見到就一定要解毒。再說,我既然學了這法子,也想試一試。」

想起唐紅藥揣在自己懷裏的惆悵舊歡如夢和解藥的方子,唐七不由嘆了一口氣,忽然明白了母親的心意。

唐七低頭飲了那盞白水,方說道:「公子所說三件事我可以答應。只是有幾件事我還要告知蘇公子,你聽一聽,再看要不要救我。第一件事,我是雍人,並非楚人。」

「此事我知道。」

「我在楚地頗有幾個位高權重的仇家,日後恐怕會給你帶來麻煩。」

「無非就是鎮南王一脈,此事無妨。」

「我的姓名來歷,不便相告。」

「我早料到。」蘇澤吊兒郎當地笑了:「只是你跟在我身邊,總需有個稱呼,編個來歷。」

唐七目光灼灼看著他,並不說話。

蘇澤目光在唐七身上盤旋幾圈,慢條斯理地說道:「金陵謝氏倒合適。不知謝郎可有名字?家中排行第幾?」

唐七一笑,躬身行禮:「金陵謝離見過公子,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公子喚我謝三便是。」

蘇澤搖了搖頭:「若是按長安風俗,當喚你謝十三郎。你身上有毒,又似乎屢次受過重創,如今脈象竟然比尋常女子還要羸弱,便贈你表字子安。我既然全力救你,也盼你愛惜身子,好好將養,方能早日痊愈。」

唐七應了,一時又想起來一件事,問道:「窺天……」蘇澤笑道:「欲解浮雲別,窺天必不可少。此術越精,解毒越快。」

二人經此一談,彼此都多了幾分真心,雖然說不上肝膽相照,卻也和最初幾日大有不同。蘇澤說唐七此時身體太虛,還不能立刻驅毒,便先開了調理風寒外傷的方子來。

倒是唐七細看了窺天功法,吃了一驚,輾轉難眠了兩夜。

果然不愧是「蕭心」。

最後心一橫,果然按照蘇澤所說,練了起來。

接連兩日夜裏睡得不好,白天就格外困倦。這日唐七吃了藥,正在花下打盹,忽然聽到一陣喧嘩之聲。她好夢正酣,也就懶得睜眼。翻了一個身,又接著睡了過去。

這一翻身,懷中摟著的書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夾在書裏的幾頁紙頓時飛散開來。她迷迷糊糊伸手去捉,才一伸手,就聽得虎虎風聲。她此時內力既失,手上又毒發無力,便懶得出手。只聽啪的一聲,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腕。那只手如鐵鑄的一般,將她的手腕緊緊捏住。她手傷原本未愈,這一痛,痛得驚醒了過來。

一個披了黑色大氅的年輕男子正俯身站在她的面前。大氅下是軟甲,軟甲下是戰靴。一雙刀鋒一樣的眼睛居高臨下地肆意打量著她,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輕蔑:「你就是蘭溪的新歡?他為了你要留在長安?」年輕男子看著唐七蒼白的臉,側頭向身後笑道:「果然像個娘們!」

他身後幾個人轟然大笑,有人笑道:「蘭溪什麽時候離得開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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