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北
王燕北

从道人生都是梦,梦中欢笑亦胜愁。初来乍到,想找一个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写字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关照。 ​​​​

小說連載 蘭台笑 | 第三卷 第十七章(上)

從某種意義上,蕭潛是顧玄的翻版。絕世的名將,卻同樣的在權力鬥爭中毫無還手之力。中國歷史上這樣的名將不少,他們可以打敗敵人,但是最終會莫名其妙的死去。小七沒有親眼見到父親去世,但是現在她親眼看到蕭潛去世了。她的人生再也不會一樣了。

從表面上看,蕭潛的傷並不重。到府衙略加修整,包紮了傷口,一道一道軍令有條不紊。奏折加了帥印和州印,八百裏加急送了出去。至此,束州大捷板上釘釘。

血流的不多,但是蕭潛知道他活不了了。

他就是知道。

他擦了身,梳了頭,換了衣,命人在廳上架了紅泥小爐,取了這十幾年來一直跟著他的一小壺酒,溫起酒來。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他恍惚間在雨聲裏走回了家。小軒窗內的人回過頭,明亮的眼睛裏滿是笑意。原來不是在下雨,而是窗前的梨花簌簌而下。他才從演武場裏回來,滿身都是汗,興沖沖地叫:「阿姐,你略等等,我沐浴了就來。」

「阿潛回來了呀,」窗內人放下手裏的梳子,含笑說道:「我聽腳步聲急,便知道是你。給你煮了木樨湯呢。」

他腳步慢了下來,梨花簌簌落在他的衣上,被清風一卷,又飄飄搖搖地飛走了。「阿姐,寶寶今天可乖?」他帶笑問。

窗裏人手輕撫小腹,臉上滿是笑意:「不曾拳打腳踢,日後肯定比阿潛乖。」

他滿懷笑意地看著他的師姐,嘴裏卻講:「日後我來教寶寶釀酒,寶寶釀的酒,一定比阿姐好。」

阿姐,對不起,阿潛沒有教寶寶釀酒,阿潛也沒有能護住寶寶。

檐下鐵馬一陣丁零零作響,他驀然擡頭。小軒窗不見了,梨樹不見了,蕭冶扶著唐七站在面前。他眼前只余一爐,一壇,一壺,幾只酒盞。

他心下大喜,忙招呼唐七坐,又嗔:「怎麽不沐浴了再來?光換了衣裳還是冷。」說著命人攏個火盆過來,放在唐七身邊。又命人喚眾將進來。

不多時眾將一起進來,蕭潛命蕭冶在身邊站住,說道:「阿冶,你跪下來,給叔叔哥哥們磕三個頭。」蕭冶聽說,果然跪倒磕頭。眾將口稱不敢,正待還禮,蕭潛沈聲說道:「你們受得起!老大在南雍,不能回來;老二在京中,如今生死難料。今天我將蕭家軍托付給阿冶,將阿冶托付給諸位。望你等待他如待我,無論如何也要保住蕭家軍。」

他聲音平緩,面色如常,眾人正在不解其意,忽見蕭潛一指唐七:「阿離乃我子侄,品性、智謀、武藝你等也都見過。今日我能活著進城,保全一世名聲,全賴他單刀擋住了程淮安。望日後你等敬她如敬我,莫要相疑。」

郭禮顫聲道:「大帥。」

蕭潛哈哈一笑,揮了揮手:「好了,話說完了,你們下去吧。我與阿離要吃幾杯酒。老夫縱橫一世,今日方死,不虧!你們不要做婦人態,都有該做的事情,這就各自去做吧。」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蕭潛哼了一聲:「快走快走,莫要擾了我吃酒。」又回頭叫蕭冶:「你也滾,看著人把涼州兵馬安頓好。」

雨打屋檐劈啪作響。門敞著,雨珠子滴滴答答,時快時慢,像一掛珠簾。

「您是我的小師叔,」唐七恭恭敬敬地給蕭潛倒了一杯酒:「阿娘一直告訴我,讓我去扶風找您。」

「阿姐學什麽都快,唯獨這本門釀酒的本事啊……」蕭潛搖了搖頭,溫和地笑了:「本門弟子,十年如一日釀酒如釀醋的,就是阿姐了。」

「那年阿姐臨走的時候,在梨花下埋了三壇酒,」蕭潛把酒杯推給唐七:「十九年了,這酒跟你一邊大,我離家之時帶了一壇在身邊,今日咱們爺倆喝一杯。」邊說,邊從懷裏摸出一個荷包:「這是阿姐繡的,」他把荷包也推給唐七:「裏面的東西是小師叔給你的。」

兩個人輕碰酒杯,一飲而盡。

「你有阿姐的眼睛,你喝酒的樣子也和她一模一樣。」蕭潛說:「那天我一眼就看了出來。阿離,你要學會放縱自己,你要快活才好。」

「阿離,阿離,」老人微笑:「能見到你,我很高興。」

他伸出跑馬握刀的手,細細摸了摸唐七的臉,惆悵地說:「你有阿姐的眼睛。」他的手顫抖了起來,他慢慢說道:「阿離,你要快活才好。」

唐七輕聲說道:「我叫阿冶進來,可好?」

蕭潛咳嗽了起來,他疲憊地伸手捂住嘴巴,鮮血一滴一滴地從指縫滲了出來。「阿冶,」他疲憊地叫道:「阿冶。」

蕭冶飛奔而入,伏地大哭。

鮮血猛地湧出來,蕭潛一邊咳嗽一邊說道:「蕭家軍……交給你了。救你大哥……你二哥……」又哆哆嗦嗦指著唐七說道:「阿離……你不要欺負阿離……萬事,隨她心意……」

鮮血染紅了他的胡須,順著胡須沾染了衣襟,順著衣襟滴落在地上。

他最後對蕭冶說:「不要相信趙家人。」

蕭潛縱橫沙場近二十年,打過的仗不計其數,受過的傷不計其數,殺過的敵人也不計其數,最後還是死在了趙家人的手裏。

唐七哆哆嗦嗦地打開了荷包。

一粒裝在金丸裏的秋嘉果,一個小小的周歲金鎖,還有十九枚金錢,每枚上都鑄了吉祥話。她的生日雖然還沒有到,她的小師叔已經把今年的金錢給她準備好了。

如果沒有謝圖南在,這一場離別唐七扛不過去。

她的父親、母親、和她的無數的至愛親朋都死了,但是她親眼看到親人死在眼前還是第一次。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雨裏,被臺階絆倒,爬起來又被石頭絆倒,蕭冶悲痛欲絕的嚎叫在她的身後,無數人驚叫著沖入廳去。她倒了幾次,索性蜷縮起來,蜷在檐下,蜷成一團,手抱著膝頭。

她聽見廊上人來人往,來來去去的人小聲說道:「大帥……」「小聲,莫讓小三郎聽到。」後來她聽見龍泉問魚腸:「小三郎在哪裏?」魚腸說:「讓宋嬸子做一碗酒釀小丸子來。」不一會兒,她聽見魚腸叫:「小三郎,小三郎,酒釀小丸子吃不吃?不吃就涼了。」

謝圖南牽著她的手,一路把她牽回房去。房裏有熱騰騰的浴桶,熏爐上烘著幹衣裳。她把唐七引到水裏,慢慢地給她洗幹凈長發。唐七身上多了很多驚心動魄的傷疤,她一點點地輕輕擦過去,生怕碰痛了她。她只有這一個女兒,她的洪荒之力,都要用在她身上。

只有母親,會在三天裏冒雨趕路一千五百裏,忍痛用磨破了的手,給她的孩子洗頭。她已經很累了,但是哪怕只是給唐七些許溫暖,她也願意用盡最後一絲氣力。

她摟著唐七睡了一天,時時驚醒,要看著唐七的臉才能再放心睡過去。她用手摩挲那孩子的頭發,眼淚滴在枕頭上。唐七的手指,一直攥著她的衣襟,不肯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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