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希
德希

1989的德希 ,喜歡活在真實,活在美中, 希望自己活得真實 、寫作真實 、有真實的生活 、真實的情感 、真實的信仰,能為這個世界帶去一抹別樣 一抹溫暖。 德希是神的孩子,穿戴著神所賜的盔甲。那就是 以公義為護心鏡、 神的恩典為頭盔、 神的道為寶劍,信為盾牌️ 平安的福音為靴,在這個世界戰爭。為神家護衛和平, 尋找迷途的神兒女把他們帶回家。

1957的青春 11(中部 4-5)

有向党交心,成了右派被劳动改造的父亲和母亲,云鹰家庭的背景

弟弟妹妹在山坡上看到我的身影,同傍邊的父親說了什麼,便沿著長滿芒草的田坎向我跑來,因天下過雨,路還很滑,小妹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了,「雲鈴,不要跑,慢慢走,偉弟,把她牽著些,」 我趕忙喊道。話說間雲鈴已經來到了我跟前 「二姐,二姐,」她的聲音充滿了歡快,她跑上來就抱住我,「姐姐,你一天到晚都不在家,都沒人和我玩了,大姐要做家務,二哥要在地裏幫忙。下次你去山上帶我一起好不好? 我保證不給你添亂。」我抱起6歲的小妹,她又瘦又輕,明顯的營養不良,一雙大眼可憐兮兮地看著我。我抱著她,她滿足地嘆了一口氣,把頭靠在我的頸窩撒嬌。「好,二姐明天陪你跳橡筋。」我強顏歡笑到。
跟在後面的偉弟小我一歲,開學後就初三了。他顯然什麼都知道,只是不會提那個話題。他看了我一眼 ,注意到我的眼睛還腫著,便掉開了頭,只簡短地說:「二姐,大家都等你回來吃晚飯。」
  幾日前,我到公社去取學校的通知書,公社的瘦高的眼鏡文書還開我的玩笑:「喲,雲鷹,我們公社的小狀元,這次被哪所重點中學錄取了?」但想到班主任賈老師那張猙獰的面孔,墨鏡後輕蔑的眼神,拿著學校郵寄過來的信 ,我的手忍不住發抖,我心跳如鼓,腳步踉蹌,走到無人之處,哆嗦著拆開信封。裏面真的是落榜通知書,祝賀我初中畢業,投身社會主義建設 云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悲傷讓我的眼淚如注,我忍不住嚎啕大哭,一路哭回家,又躲在蚊帳後面哭了半天。記得母親來安慰我,反而引起了我更悲傷的哭泣。

  是的,沒有人能安慰得了我,我也感到了一種不平,我歷年考試總分都名列全年級前五名,體育 音樂都是尖子 。如以成績來升學,我不能升學,還有誰能升學!但這不是講究學問的年代,成績再好也沒有用,我在學校,除了記日記外,也沒做過任何一件違反校規的事情。就為日記,我就算調皮學生麼?
  不被錄取,使我感到不平,這種不能講出口 壓抑在心中的不平,使我體會到了像父親母親一樣的屈辱⋯⋯
  我們姐弟三人走近父親,「爸爸」我輕輕地叫道,看著他被太陽晒得漆黑的臉,又因食物短缺、瘦到深深陷落的眼窩,我心中越發慘痛。他看著我們姐弟三人,目光裡滿是慈愛,「鷹兒,回來了,一會吃完晚飯,有好消息告訴你們。」
  進到家裏,大姐和三妹已經幫媽媽準備好晚飯了,玉米糊,鹹菜,南瓜,還有一盤用剁碎的肥肉和四季豆做陷包成的水餃。看來家裏真的有好事了。姐姐看著我的只說來吃 ,只句不提我升學的事。今年她也升學,去讀大學,但她比我幸運 ,遇到一個好的班主任。
  吃完飯後,一家人都圍在桌前如豆煤油燈下,屋內昏暗,油燈把人的身影拉的特別長,爸爸抱著小妹在他的膝蓋上,我摟著大姐,三妹和弟弟靠著母親,只聽得母親說:「教育局那邊來了調令,調我去大褒小學教書。」大褒離我們居住的山區70多公里的路程,但離城裏卻只有2個多小時.父親自從57年被打成右派後,我們全家從城市裏下放到了這偏遠農村,這裡公路 水 電都不通。我們在爸爸勞動改造的山區埡口附近安了家,從這裏到鎮上,都還要走2個鐘頭。能夠到離主城區2個多小時的大褒村,真是太好了!
  「但是,爸爸不被允許和我們走。」媽媽邊說邊難過的低下了 頭。

  媽媽的話,讓我們每個人都忍不住掉淚。爸爸卻強顏歡笑說:「沒事的,這裏的老鄉你們也看到了,對我還是很尊重,沒有什麼為難的。農活就是這樣,也苦不到哪裏去。有空我就會來大褒看你們的。」爸爸的話並沒有讓我們每個人輕鬆一點,我的心情像鉛一樣的沉重。
  爸爸在49年前,除了在四川省立師範學校做校長,之前還曾擔任過成都附近一個縣的縣主席,年輕時還是三青團的骨幹,這些問題在肅反運動中已經向中共政府交代清楚了。但那時一個運動接著一個運動來,反右不久,我的父母又一次走進向黨交心的運動會場。我父親的言行被無限分析上崗,可憐我這位畢業於北京大學英文系的父親,滿腹詩文的父親,還救過一個共產黨的父親,就這樣被打成漏網右派,下放到了偏遠窮困的農村。
  母親有一次對我們說:「那時上面來了領導,對我們說:[大家有什麼心裏話,知道別人有什麼問題,一律都要寫出來。講了,就是把心交給了共產黨,不講,就不是與黨一條心!我們還能用你們嗎?先講的,說明是與黨一條心,後講的要加重處分。大家好好聽著,無論多嚴重的問題,講了,就沒事了.就能輕鬆工作了。你揹着包袱不講,怎麼能為黨工作!那是要嚴加處理的。」
  我真不懂,打死了我也不懂,為什麼那個年代的人,那麼有知識的知識份子們,聽了這種騙人的鬼話,都爭先恐後的揭發自己,又揭發別人。長大後,我慢慢懂得,母親雖然經歷了歷次運動,仍保持著一顆童心,相信上級派來的人的話,講了便與黨一條心了,便沒事了。這是向黨交心的運動,是陷阱啊,講了死路一條。
   「我坐在那裏,想不出該寫什麼才好,」母親繼續說道:「該寫的反右時全寫了。但是這次的運動,不寫點什麼也走不脫。我想到這次是交心運動,自己家的人講了,你父親就沒事了。我害怕隔牆有耳,隔壁的人先講啊,於是便寫了你父親有次對我說的話:「現在的選舉,還不是上面說了才算。」我沒想到這句話後來被分析成是在說社會主義的民主是假民主。問題大了,是反社會主義。我是害怕隔壁的人先講才講的呀,就爲了這句話,他們就把你父親劃爲漏網右派,下放到農村,把他毒打,把他整得這樣慘!唉呀,我的心好痛啊,就像刀子割一樣,我害了你們父親,我好後悔呀!」母親和父親一生恩愛,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以為是無足輕重的話 卻對愛人造成這樣大的傷害。這讓母親傷心恨自己的無知、連死的心都有了,那次她說完就一面哭,一面把頭狠狠地往牆上撞,看到她在痛苦中的過激行為,我和大姐都嚇壞了,邊哭邊急忙拉住她,母親又哭著說「我說的話,你們可別說出去呀,說了不得了的呀!!」

  沒有人敢把母親的話說出去,幾十年來都沒有人提起過。一夜之間的鉅變,家庭便橫遭飛禍。使孩子們從中也得到了慘痛的教訓。從此,我們誰也不敢在人前亂講話了。我們不能失去父親,又失去母親。讓全家捱餓。

 五章

那段時間,我常去看父親,我在他那裏得到一種無言的安慰。父親平時並不和我們住在一起,而是在離家一個多小時外地方,在稱之勞改農場的山埡口幹活。
  父親,我每次來看望您,總默默去到小河邊為您洗衣服,為您擔回吃水,滿滿地裝上水缸。我在山裏遊逛,總把掉在地上的松果拾起來,堆成一堆,再用自己事先準備好,用廢布拼成的大口袋裝好,然後順著山脈給您送去。父親,我還能為您再做點什麼嗎?

   這天我又去了父親那裏,在他住的小夯土屋裏,為他磨了半天的玉米粉,心想夠他吃十來天的。接下來我用玉米粉為父親做好飯,等著他下工回來吃。天黑了,父親才收工回來,我把玉米糊糊端到他面前,父親說:「喲,好稠哦,夠我吃一天的了,鷹兒,你也來吃呀。」
  「我不餓,爸爸,我剛吃過了。」 其實,我中午飯吃得少,現在天已經黑了,我也很餓了,但我不忍心吃父親僅有的一點口糧,看他的樣子應該是經常半飢半飽,原先合體的衣褲,現在穿在他身上,被風一吹,便來回晃盪,見他如此單薄的身體,我忍不住偷偷落淚。不知為什麼現在糧食出產欠缺,到處都在鬧饑荒,在家裏我們每個孩子每天早,中午也只能吃3個紅薯,玉米糊晚上才吃到⋯⋯
   默默地看著父親吃完飯,為他洗好碗筷,我對他說:「爸,我要回家了,明天我們要去媽媽新派的學校,等安頓好了,我就經常過來看您。」「天都漆黑了,怎麼看得到路?」「不要緊的,爸,你看天上有月亮。」父親沒有抬頭去看月亮,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從床頭上拿出一本書來,對我說:「鷹兒,聽說你不能上學讀書了,我這裏有幾本書,這本唐詩,你先拿去讀吧,上面有我的註釋,也有我寫的一些詩稿,全寫在書頁的空白間,你讀完了,背熟了,又來跟我換。剩下的書我留著,我還會繼續寫些東西在上面,方便你懂,等你來換。」我略略看了他的書,有《中國通史》、《歷代名篇》、 《世界文學短篇集》,《羅素哲學》等5,6本在那裏。
 「 鷹兒,學習是自己的事情,也是一生的事。學習靠的是悟性,很多人都是自學成才的。人要不落於環境的侷限,對吧?你要堅強,也要勇敢,不能進學校就自學, 只要堅持 你還太小,有那麼長的歲月等著你,你的人生會有上好的機會的。」
  「唐詩裡有很多意境,很多詩人生活都有磨難 :被流放的,被冤死的,終生不得志的⋯⋯,但是他們的人生苦難也成就了他們偉大的詩篇,不是嗎?所以人不要怕困境,人理之上還有天理和天命。上天要成就的人和事無人能阻攔⋯⋯,要有眼光看向未來,很多事情時過境遷之後就會否極泰來。不要怕眼前的困境,好嗎?」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心中升一鼓勇氣,又聽他說「我一生中,總想寫一本書,開始時是太忙,沒有時間寫,後來不敢寫了,我一生的願望要靠你去實現,你長大了,要成為一個有學問的人!好嗎?」他的眼睛因期許而亮了起來,一邊說 ,他一邊把書遞給我。接過書,我強忍著淚水對他說:「爸爸,等您改造結束了,等我有工作了,我就把您接到我那裏去,您要好好保重身體,一定要好好保重啊。」

   送我出了門,天上有月,但父親還是從屋角的柴堆裡抽了2根幹向日葵杆來,點燃一支遞給我,另外一隻讓我備用。「你姐要去成都念大學了,你大哥也在北京工作,現在你就是家裏的老大,要懂事 要擔當,多為母親分擔家務 ,照顧弟妹,全力自學 。好嗎?」離開時,他又囑咐我,「好的,爸爸,」我回答到「您不擔心,我不會再到山裏亂逛讓您和全家憂心了。」
  挎著一隻布包,裏面放著父親的《唐詩三百》和他寫給母親,弟弟妹妹們的信。舉著父親給我的火把我往回走,向日癸杆有油脂,燃燒很慢 ,沒有手電筒,它倒是夜間走山路照明的好工具。萬籟俱寂,星光隱晦,我走在山路上,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笛聲,那是《蘇武牧羊》,是父親最愛的曲子,父親以他的笛聲在這8月末夜晚的山路上,護送我回家。
  父親愛好音律,會鋼琴 黑管等好些種樂器。但這裏什麼都沒有,他就找時間自己選竹子做笛子,笛子的調音和挖孔,是做笛子全部過程中最重要也是最困難的地方,如果一個孔挖得不合格,笛子就會發音不準,全笛報廢。但這難不倒父親,他試了幾次,又不斷地改進,最後,他做出的笛子可以吹出美麗的聲音了。他做給自己,也給瑋弟和我做了一把。聽見他的笛聲,我就和著唱到:
  「蘇武牧羊北海邊
  雪地又冰天 羈留十九年
  渴飲雪 飢吞氈 野幕夜孤眠
  心存漢社稷 夢想舊家山
  歷盡難中難 節旄落未還
  兀坐絕寒 時聽胡笳 入耳心痛酸

  蘇武牧羊久不歸
  群雁卻南飛 家書欲寄誰?
  白髮娘 望兒歸 紅粧守空幃
   三更徒入夢 未卜安與危
  心酸百念灰 大節仍不少虧
   羝羊未乳 不道終得生隨漢使歸
⋯⋯
  轉過山樑,我再也聽不到笛聲,但我一遍又一遍的唱著這隻歌。這隻曲子,父親叮囑我不要在外面唱,我懂他的意思,這首歌是他的信念,他的所屬。

  向日葵杆的火光終於熄滅了,月亮從雲中出來,山風習習,獨自走在山間,穿過樹林 有夜梟的叫聲,但我沒在怕。
  大節仍不少虧生隨漢使歸⋯..唱啊唱,
  終於 我站到了家門口。剛站在那裏,就聽到裏面的3妹妹給媽媽說:「姐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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