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吉尔·德勒兹: 控制社会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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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MLA]: Deleuze,Gilles. “Postscript on the Societies of Control.”October, vol. 59, 1992, pp.3–7. 法语原文最初载于L’Autre journal, no. 1 (May,1990).

  一、历史

  福柯(Foucault)的理论阐述了规训社会(disciplinary societies)的形成和发展,他认为这种社会在18世纪和19世纪开始逐渐成形,并在20世纪初期到达高峰。在这种社会里,人们生活在一个又一个有组织的紧闭(enclosure)空间,比如家庭、学校(此时你已经离开了家庭)、军营(此时你已经不是学生)、工厂,甚至是医院和监狱。他们从一个环境转移到另一个环境,每个环境都有各自的规则。在这些环境中,监狱是最典型的例子,因为它代表了对个人自由最大程度的限制。

  福柯对封闭环境,尤其是工厂这类场所,进行了深度分析。他认为,在这种集中、精确分配空间、严格安排时间的环境下,会产生一种超越单一部分总和的综合效能。它从传统的主权社会获取模式,但它的目标和功能与主权社会(以征税和对死亡的管理为主)截然不同,而是更关注组织生产和生命管理。然而,规训社会随后又遭遇了危机,新的社会力量逐渐崭露头角,并在“二战”结束后的社会中迅速发展。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已经不再是福柯描述的规训社会。

  我们周遭的封闭环境,无论是监狱、医院、工厂、学校,还是家庭,都正在经历一场普遍的危机。像家庭这样的“内部环境”,跟所有其他的“内部环境”(比如学术界、职场)一样,正在遭遇严重的挑战。现行的管理部门一直在呼吁进行所谓的必要改革,这包括改革学校、工业、医院、军队和监狱等领域。但人们都知道,无论他们打算进行多久的改革,这些管理机构已经陷入了困境。它们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让人们继续在这种环境中生活和工作,直到新的社会力量出现。

  现在的社会正在由规训社会向控制社会(societies of control)转变。这些新的形式正在取代旧有规训社会在封闭系统中设定的时间框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并不需要引入特别的元素,如特殊的药物制造、分子工程、基因操作等,尽管这些已经被纳入新的变革进程中。我们也不需要去评判哪种制度最严格或最宽松,因为在每个制度的底层,自由和束缚的力量都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比如,医院这样的封闭环境正在面临危机,而社区诊所、临终关怀和日间护理等新兴形式在一开始可能代表新的自由,但随后也可能转变为新的、同样严苛的控制机制。因此,我们不需要过分恐惧或寄予厚望,我们需要的只是寻找应对新变化的新武器。

  二、逻辑

  个体会遭遇到各种不同的交叉或封闭空间,这些空间是相互独立的变量。如果你问为什么那些看似荒谬的电视节目如此成功,原因就在于它们准确地描绘了现代企业的运作模式。工厂将个人纳入一个整体,方便管理者检查每一个部分,帮助工会组织起来进行抵抗;但是企业却不断把激烈竞争展现为一种健康的现象,它被视为一种强大的激励,使人们相互竞争,并且渗透到每个人的内心,使人的内心产生矛盾。在规训社会中,人们总是从头开始(从学校到军队,从军队到工厂);而在控制社会中,人们从来不会真正结束任何事物,无论是企业、教育系统还是军队,都处于一种永恒的流动和转移状态,以某种相同的调整方式并存,形成一种普遍的变化系统。

  规训社会的表面无罪(apparent acquittal,即在两次封闭之间的自由时刻)和控制社会的无尽延宕(limitless postponements,即在不断变化中的不确定性)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法律模式。

  在规训社会中,人们会拥有两种身份:一种是个人签名(the signature),代表个人的独立性;另一种是数字(the number)或行政编号(the administrative numeration),代表他们在集体(mass)中的位置。这是因为规训从不会认为这两者之间有任何冲突,同时也因为权力能够将大众化和个人化融为一体,并在这个身体中“铸造”每个成员的个体性(individuality)。福柯从牧师对信众的权力中看到了这种双重支配的起源,既是羊群又是羊羔,但反过来,统治权(civil power)以非专业的牧师(lay “priest”)的方式塑造着自己。

  控制社会的语言由代码构成,它代表着获取信息或者阻止信息的通行证。我们不再面对个体或者大众(mass/individual pair),而是面对“分散的个体”(dividuals,或译作“分体”),一个由样本、数据、数据集或“数据库”组成的大众。

  在规训社会中,鼹鼠(象征紧闭空间)是代表性动物,而在控制社会中,蛇(象征开放和流动)是代表性动物。我们从一种社会形态转变到另一种,也就是从鼹鼠变为蛇

  在当前的情况下,资本主义已经不再直接参与生产,而常常把生产活动外包到“第三世界”,甚至包括纺织、冶金、石油等复杂的行业。这就是所谓高阶生产(higher-order production)的资本主义。它不再购买原材料,也不再销售成品。它购买的是成品或零件。它要卖的是服务,要买的是股票。换言之,就是为了销售或推销的资本主义。

  艺术也已经离开了封闭空间,转入了开放的银行回路。市场的征服不再通过规训训练,而是通过掠夺控制权(grabbing control);不再依赖降低成本,而是通过设定汇率;不再是通过专业化生产,而是通过改造产品。人不再被封闭,而是被债务奴役。确实,资本主义让世界上四分之三的人处于极端贫困的状态,这已经被看作是一种常态,因为贫穷而负债,因为人口过多而被禁闭(confinement)。但是,控制不仅需要处理边境的侵蚀,还需要处理内部贫民区或者棚户区的动荡。

  三、方案

  瓜塔里(Felix Guattari)构想了一座城市,在这座城市里,一个人离开他的公寓、街道或社区,需要使用他的电子卡来解锁障碍。但这个电子卡也可能在某一天或者某几个小时内被拒绝使用。关键不在于设置障碍,而在于追踪一个人的位置,不论这个人的行为是合法还是不合法,都以此达到广泛的调控效果。

  在医院系统中,“没有医生或病人”(without doctor or patient)的新医学理念正在应用,以识别出潜在的病人和可能的风险对象,但这并不代表个体化,而是用可以被控制的“分散的个体”代码来替代身体或数字身体。在公司系统中,不再是通过旧有的工厂方式,而是采用新的方式处理金钱、利润和人员。

  一个新的统治体系正在逐步、分散地建立起来。其中一个重要的问题关乎工会的职能,它纠缠在对规训的反抗历史中,困扰在封闭空间中——它们是否能够自我调整,还是会让步于针对控制社会的新型抵抗形式?很多年轻人奇怪地自我标榜“进取心”(motivated),他们重新倡导学徒制和长期培训。他们希望自己能发现自己服务的对象是什么,就像他们的前辈发现规训的蛛丝马迹那样。蛇的曲折可能比鼹鼠的洞穴更为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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