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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

(编辑过)
你要改變你的想法,各種刊物上的各種心靈輔導文章也是這樣寫,各種精神改造單元劇也是這樣演,退一步海闊天空,何苦將自己囚禁在思維的牢籠中,轉個想法,換個念頭,面對當下,調劑身心,享受愉快的生活,迎接嶄新的明天。

世界末日不是一天造成的。

絕對不是,不是那樣的,雖然它有時被敘說得很突然,尤其是在電影裡(電影裡的愛情故事都沒那麼突然),但完完全全不是那樣子的。它不是:長官你好,這裡是世界末日,向長官實施通訊測試,請問長官是否清晰?清晰。然後小美家就爆炸了。這種爛到爆的冷笑話。不是。即使是在電影裡,地球快要毀滅,要被一個不知打哪來的小行星(或彗星)撞擊,要變成一顆爛蕃茄爛芭樂爛西瓜了,或者人類(還有狗)都變成了殭屍……好歹那個小行星(或彗星)不會是突然冒出來的,而是一直存在了很久直到某些亂七八糟不知道的原因軌道和地球重疊了,那些會讓人(還有狗)變成殭屍的病毒也不是憑空出現,而是某個公司還是什麼(和X國政府勾搭的)機構的機密實驗變態陰謀…就是這樣。

對。世界末日跟白蟻一樣,不是突然出現在你家。那些帶來不幸帶來厄運的動物,尋尋覓覓,挑選合宜的環境,繁殖,養育,勞動,辛勤地建築牠們的家,就這麼輕易摧毀人類的文明。簡單的說,跟人類幹的事很像。蟻塚裡有產卵室,育嬰房,各式隧道,包含取得水源潤濕巢穴便利工程的根本可以稱之為水井,以及通風管,打造一個舒適的生活環境……多數人類終其一生也就為了這些沒腦沒頭的幹活努力。我學藝不精的大學生活以及終於崩潰的研究生生活也差不多是這樣,從大學二年級開始我租了間雅房,床的旁邊是書櫃,還有電腦桌,椅子的後面還是書櫃和一張堆滿書籍唱片根本沒在用的書桌,所以我生活在一個由我打造隨我喜好隨時隨手可以取捨享受物質文明的空間。直到大學四年級我因為房東整修被迫搬了家,我萬般不捨把巢穴盡可能緩慢地拆掉,搬到樓下的套房。那裡馬上被我佈置成類似的格局,只是多了間浴室而已。當然,所謂享受物質文明的主要成份不是讀書,是聽音樂上網打電動看漫畫(包含那些十八禁的)。這其中有很多有益的部份,不過也不必我在此詳論辯駁。

研究生生活的崩潰使我回到故鄉,只是我經歷其中一次末日的前戲。我很想抽菸。但現在不行。書大都裝箱,暗無天日的堆著,電腦(有的硬碟快不行了)的主要使用者轉給我哥,因為他電腦壞了,更重要的是如同沒有空間擺書,也沒有空間擺第三台電腦。我的私密巢穴一無所餘……過著某些方面比以前更不充實的日子。接著有一天我就被一個叫做政府的機構找去服兵蟻,服兵蟻首先要改裝外型符合標準規格(在改造過後奇怪的是,即使變得沒那麼標準了,皮條客卻總是認得出來),至於身體機能的規格問題他們並不急著處理,於是在我經過第一階段的身體與精神改造之後,我回到家,發現我的書有很多,很多,很多變成白蟻的家。

我放一把火把它們燒了。當然不是在房子裡。酒精可以在藥局買。死者無可計數但我憎恨牠們。至於我燒了哪些,現在連灰都沒了我也搞不清楚。清楚的是,有些書(寫的內容乃至美術設計)真的很了不起,有些書我這輩子都不會看完,大多數我看都還沒看,大多數我看完會忘記(這未必是因為它們比較不了不起),清楚的是我會更搞不清楚我買過哪些書又看過哪些,清楚的是關於它們我註定要得失憶症。清楚的是它們作為物質財產徹底變質,被我縱火焚屍,或是部份壞死卻也被我推入火坑。畢竟對於白蟻,Unglückshafte,這種帶來厄運的動物,對於牠們繁殖的不幸不值得留情,牠們會不斷繁殖,像噩夢一樣回來。清楚的是我沒辦法保存,沒辦法累積,任何東西。那些封箱堆放的記憶不能再存在於世界上了。那些說只在乎曾經擁有的人,一定還不曾擁有。他們不懂得物質與象徵如何相輔相加才相成,不懂得這就是文化。白蟻當然不懂得人類的文化,還有人類是多麼傷心,當然不懂得牠們生活得好好的,怎麼會招來世界末日。

那之後,我繼續在一種叫做軍營的場所裡面進行兵蟻化的改造,平時手機都關機,放假時才開機,開機都膽顫心驚。簡訊繼續傳來白蟻的消息,牠們生生不息。有時牠們非常逼近我剩餘的財產,那些我從高中開始長成一個發育不良後來死掉的死文青的證物,雖然我不大喜歡作為一個死文青的自己,但人類需要證明自己的存在(兵蟻相對不需要),我繼續發動大屠殺,檢整堪用物資,劃定戰後復興區,以及那些將長久(也許不至永遠)荒蕪的地方。第四次白蟻通報時我站在車站月台,看著火車車頭亮黃色的燈光照過來逐漸過來,很想將手機(還有自己)丟進鐵軌輾爛。

在軍營裡我比較不會想這麼多,有空閒多半就去抽菸(雖然也不是很多一天還不到半包菸,因為沒那麼多空閒),雖然在(這一個)軍營買菸不是很方便。我都覺得自己真他媽真心喜歡抽菸像個死文青。我對自己說,真他媽這樣下去我一定會得憂鬱症。一定。絕對。肯定的。我腦子已經快壞掉或者已經壞了。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其實還是有辦法,軍營裡階級較高的人士會教育你,你要改變你的想法,各種刊物上的各種心靈輔導文章也是這樣寫,各種精神改造單元劇也是這樣演,退一步海闊天空,何苦將自己囚禁在思維的牢籠中,轉個想法,換個念頭,面對當下,調劑身心,享受愉快的生活,迎接嶄新的明天。不過他們跟它們不會明確的告訴你,轉換思維調劑身心靈有一個好方法,就是華語體系的言情小說及英語系為主的羅曼史小說所書寫的主題:愛情(可能伴隨著性慾)。面對世界末日,人類之所以能維續意志的堅定,通常都是有情感在背後支撐。面對世界末日,親情,友情,愛情,至少要選一個,統統有最好,賣給誰都可以,誰都會買你的帳。身在一個自我安慰已極其不便的場所,愛情(可能伴隨著性慾)並不是一個理智的最好選擇,但面對世界末日,身為對抗末日使世界免於徹底崩毀身心疲倦的……小人物(但在電影裡是英雄),我如何維持理智(兵蟻相對不需要)的高度運作?

結果愛情故事發生了。說到底各式各樣的世界末日一定要有這種感情糾葛的嘛……這才符合王道主流。何況,身在一個自我安慰極其不便的場所,感到空虛、寂寞、好冷也是很合邏輯的事。世界末日本來就該是一則愛情故事,不過,我的愛情故事算是從武俠小說開始的。

在開始武俠小說還有愛情故事前,我似乎得先寫一下我在軍營內外的下流幻想……我有點不願意這樣寫,因為寫這些會讓讀者覺得作者很下賤、是個猥瑣變態、整天意淫的人民公敵。儘管這可能是真的,但作者總不願意讓臭名把柄給人抓著打。總之,身為一個異性戀男性,我在軍營這個場所裡平日(從週一到週五)能看到的女性兵蟻最多是十個出頭(男性兵蟻則約四十倍),還不是每天都有這麼多可以看,而且身為一個外貌協會的內心卑劣的會員,有得看其實不見得有什麼好看的。我很想抽菸…她們有的,事實上是我所屬連隊(Company )中的多數,身體比例都怪怪的……簡單的說就是太矮,使她們像是沒長大的成人,或臉太老的孩子。再加上身材粗勇壯碩的類型,就高達女性兵蟻的八成強。事實上在外裝的規格標準化後,女性兵蟻要顯得美貌(以異性戀男性兵蟻之眼)不是件容易的事,也是件相對不需要的事,即使階級較高的男性人士仍為了某些理由要求她們在外裝上必須有足可辨識為女性的特徵……有時候真的沒有,也不見得是她們願意的,但高階男性仍會為此大怒。

所幸我從大學以來藉由各類型的色情攝影及色情漫畫中學習的,並不只是象徵物件的佈置、光影鏡頭的分配,還有對不同類型對象進行審美觀、審美重點、「眼光」的調整,最重要的是基礎的透視法(可惜我仍舊不會繪畫)。所以她們大多在我眼裡都還蠻可愛的(暫時)。即使在看見她們的內心之前(事實上終我一生應該都看不透),我總是先看見她們的外貌。所以我就這樣有時做一些下流的想像,主要對身材比例不會怪怪的少數。好比說,在連長臥室的床上,早晨的陽光從窗子斜射進來,白色的被單底下露出她光滑的皮膚、韌實柔軟的肉體,她什麼也沒穿。至於為什麼是連長室,我想那是因為連隊營舍中唯一有足夠私密感(而且有床)的場所只剩它了,這時候的她是連隊的士官,剛晉升中士,剪的男生頭已經稍微長了一點點……連長?肏他媽屄的他當然不可以在場,這個時刻是屬於我的。或者是那個女性伙房兵(那陣子我是伙房的採買公差之一,兼任上午打雜),在她削紅蘿蔔皮的時候……之後她拿了把刨刀給我叫我刨紅蘿蔔絲。叫我把青菜從髒水裡面撈起來,剁開。就這樣有抑制有拘束不露身色的下流,萬一太超過時我會想想過去遇過的討厭的女人(這招非常有效,我相信不論對男女同性戀異性戀都有用,但是傷心又傷身)。

我有時抽菸時想這些,有時站哨時想這些。我們連隊的哨點,是在軍營的彈庫,一個人站。站哨時須要注意戒備閒雜人等襲闖侵擾,不過這只是一種模擬的狀況,因為在軍營內根本不會有什麼閒雜人等;為了使衛哨兵蟻不致太過懈怠使軍營世界渙散,強化衛哨模擬之真實性,在深夜清晨及中午傍晚時段有所謂查哨官,查哨官巡繞各哨點看哨兵有沒有打混摸懶,哨點器材有無損壞或未達標準化之狀況(而且哨兵蟻必須通曉這些情事並向上級回報以解決問題),哨兵蟻是否為合格之哨兵蟻(合格章蓋在識別證上)並確實具備衛哨值勤必須之常識如衛哨守則[1]以及用槍時機[2]等等,此一切最要緊之儀式是為「攔哨」(正式名稱為「盤查」,但「攔哨」此一軍營內民間用語幾乎已將之完全取代),哨兵將接近哨所之查哨官擋下,以進行三問三答:「站住,誰?」「馬國強。」「做什麼?」「開飛機。」「去哪裡?」「拚經濟。」

「驗證正確,查哨官好。」她當然不叫馬國強。這只是口令而已。「好,」她將巡哨登記簿拿給我簽名,問我:「口袋裡面裝什麼?」我的上衣左側口袋鼓鼓的,我說:「報告,原子筆和衛生紙。」因為過敏不斷擤鼻涕我帶著一大坨衛生紙。她說:「拿出來看一下啊。」大概是猜我偷帶違禁品[3]想電我一下。她就是我們連上的中士。我掏出原子筆,一大坨衛生紙,還有三張被我遺忘的便條紙。前兩張上頭抄著衛哨守則和用槍時機,第三張則是我因為太無聊,胡思亂想,想入非非,鬼扯攬淡瞎掰出來的武林門派高手世系的關係圖表。

  • 辜一峰、任二劫、白三機、莫四德、張五行。百兵門五宗師。孫六樵(逸樵)鐵拳無敵。孫禾美。
  • 狄奧。
  • 太山一清觀玄易門。海清子。虛離子。天塵道人。陳泰朗(喬世浮外孫)。
  • 喬納森(齊博林義弟)。喬世浮。東方丈。東方芒(日澤)。喬淽春。
  • 白鐵名(白鐵刀)。白韜光ㄤㄣ好玩的ㄜㄠㄣ懶ㄢ的ㄜ。白鑄成(鑄成派祖師)。……白玉山。蔣志明(蔣志清之弟)。

「這是什麼?」「無聊,寫好玩的。」「這是什麼?」「……呃,我想寫武俠小說。」「哇,你會寫武俠小說哦。」「嗯。」

嗯他媽見鬼個頭。我還在大學鬼混時就覺得自己沒有寫小說的才能。我怎麼會寫武俠小說。「寫好要給我看哈。」「謝謝查哨官。」然後就走了她。真的我上次弄這種唬爛的東西……應該還在唸高中吧。內容就是死高中生如何和教官老師在作弊抽煙蹺課翻牆這些事情上鬥法,只是這些死高中生和教官老師都會武功。一些亂七八糟的武功。留下我孤獨的站在那裡擤鼻涕。


現在不行可是我很想抽菸。我正在站哨。我正在上課。正在胡思亂想。吓的一聲尖利又刺耳破空襲來,我右手一擺鉛筆一伸護住人中鼻樑一線。悶悶地崩一響,然後聽見台上的英文老師郭美英陰惻惻地冷笑道:「鍾曉晨,認真上課啊。」我虎口微微發麻,心道:「你他媽的死妖婦。」她這手冷雨飛的力道只用上五六分,卻也已將我手中的鉛筆裂折了,擲來的粉筆與我護身氣勁相碰更是粉碎,讓我滿頭滿臉滿桌子的灰。我暗暗一呸,打了個噴嚏,眼光四向瞥視。有些同學不住竊笑,與我上同個補習班的那女孩也是。縱然郭美英下手有留情,但她的冷雨飛功夫似乎沒練地道,才會有那種難聽下流的聲音。在我從這鬼地方畢業之前,定要給你們幾個混蛋好看。

後來我畢業了,畢業照很蠢很難看,我都不敢打開畢業紀念冊,甚至覺得它該被白蟻吃掉比較好。至於要給哪幾個混蛋好看,有些我也沒印象了,記得的只有郭美英、校長汪格非、主任教官高國柱,應該不只這三人才對。高國柱官階上校,現在才知道上校有多大:大約是可以代表兩三千人(或更多)兵力的程度。像前面那樣的偽武俠小說被我以更粗糙的文體寫在某個筆記本,兩三千字的殘篇,沒頭沒尾,我相信是沒有被白蟻消化拿去做裝潢,更可能的命運是,早在那之前已經變成再生紙了。那樣的世界已經消滅,本該如此。

可是她跟我說,她想看辜一峰的故事。過了兩天的早晨我在伙房搬完買回來的東西,當天擔任督伙軍士官的她看到我便問了問。「你有沒有寫啊?」「寫什麼?」「寫小說啊?」「還沒有。」我覺得這真是白痴的問題和廢話……「我想看那個辜一峰的故事。」後來她和女兵蟻聊聊天,在休息室寫有的沒的表格,我則和其他採買人員去剝蒜頭談蒜皮,想著應該怎麼辦。

沒什麼好猶豫的,如果我想逃往別的世界,逃往一個我從沒去過的地方,逃離世界末日。以便在必要時能夠對抗它不致於死掉或發瘋,即使這好像藉口。也許這就是機會(但不見得是命運),即使低階的男性兵蟻都說中士是個女同性戀,是個T。但在電影裡這就會是命運。中士說過她有男朋友,以前也是軍人因為受傷退伍,但包含我在內的男兵蟻都寧願相信她跟伙房女兵蟻有一腿。有人在吃完飯洗餐盤時說,讓她知道肉屌比雙頭龍好用,慫恿剛跟女友分手的男兵蟻去把她。「T的女朋友都很正。」「你可以跟她們搞3P。」「買一送一喔?」「我交過一個(是T的?)女朋友,目的就是那樣。」「超爽!」出駐地營區右轉再左轉,有間汽車旅館,我沒去過那裡,只在營區裡隔著圍牆看過,我想也許這就是機會,我想跟她去那裡,不然看電影也可以,只是看電影比較遠,從營區到市區電影院起碼要四十分鐘,除非你肯花四百塊錢坐計程車。

所以我得寫我的武俠小說。為了方便,我的武俠世界純屬虛構,與實際的人物、團體及歷史無關。因為我正在一個沒有歷史的場所。那是一個人人有功練,沒有暴力溫馨的地方,東邊有大山,西邊有大海,沙漠在北,雨林在南,日月東生,江河歸西,平野原澤壠太山,北斗七星掛天空。

太山與北斗,自然是武林中功夫絕頂的象徵,兩大重要門派。又如太山立於地,這太山上的門派中人雖多是些清修道士,卻始終與山下塵世保持來往聯繫,而七星神拳則神龍見首不見尾,只在夜黑無月時給人指路。武俠世界還得有些和尚,太山北斗,萬象森羅,便有萬象寺在那山巔萬林中,道是山巔一寺一壺酒,林中萬蹤萬象空。可我要寫的並不是這幾大派,要說的話在那堆我胡亂想出的莫名其妙的武功高手裡,第一個出現的是白鑄成,第二個是蔣志明,蔣志明才是我原本最願意去寫的人物(因為他是蔣志清的弟弟,所以也許會是一部亡國史),雖然我從開始是沒打算把這個世界寫下來準備讓它靜靜在以後消失。鑄成大錯。不過這些就以後再說。


塵沙飛揚暮日沉,弦月浮升馬蹄奔,馬呼嘶嘶風颯颯,三騎馬在史家庄外竹林邊緩步停下,夜色掩覆,首先那人翻身落馬嘆道:「遲了。」

那人身後兩人隨著下馬,喊道:「景先生回來了。」三人從馬背卸落負物。庄內有人舉火而來,那景先生卻說:「大家別出庄。幾樣東西放著便成。」又問:「辜家莊那幾人可還好?」庄內人說:「聽說都好,沒發煞症。」景先生又說:「這急煞症還是要防的。我們先在庄外竹籬待上幾日,你們一樣沒事莫近,待煞原煞氣滅了便沒事了。」這景先生原來是來救病防症的。

但景先生卻不是大夫。他同另兩人牽馬走進竹籬邊臨時搭的馬棚,飲馬餵馬,辦完諸般雜事後才進竹籬。景先生從背囊取出一小冊,翻讀一遍,暗道:「確有獨到處。」原來這景先生叫做景應陽,出身西海濱富家,自小習武成癡,二十初歲小成後便各地雲遊,印證武功,常離老父,少聚妻小。在這人人有功練的世界,每個庄子裡的大戶都有幾招拳法氣功相傳,景應陽一一走訪低頭領教研討,他資質高又用功勤,去蕪存菁,倒頗有進境;只是不惜財資不顧家業,時人或嘲為「景敗家」。三四年前,從西海濱傳開了急煞症,景應陽家裡老小竟無人得免,他深悔恨,才來防疫救人,人們便多稱他為「景先生」或「景老師」了,只是他蒐羅武功的癖性卻改不掉。眼下他所讀的冊子,便是辜家莊的辜十一掌。

三年……已經三年……急煞症從西海濱蔓延進西南……

景應陽想著急煞症究竟已傳了多廣,究竟又還要傳多久。他又走到了竹籬外。那兒有個十一歲上下的孩子正就著火光在練功。那孩子見景應陽走近,掌勢一收,說:「你偷學我家掌法。」景應陽臉上一紅,將冊子交到那孩子手裡。「這是你家掌法。你都已學全了嗎?」那孩子搖搖頭,景應陽說:「剩下的我可以教你。」

「為什麼要你來教我?」

景應陽愣住了。

「現在沒人可以教你。」

這是西南竹麓辜家莊的孤兒辜明峰在鬧疫病的那幾年在史家莊拜景應陽為師的故事。

我在午休的時候寫,站哨的時候也盡可能的寫。雖然用牆壁和消防箱充當桌子怎麼寫都不順手。筆記用便條紙,正文用從輔導長那裡幹來的二級紙[4](其實我有正當理由,因為他要我持續以火力支援政戰文書進行投稿作業)甚至一些「還有點空間」的廢紙。東拼西湊的,最後重謄了一次。但是一切顯得有點太遲。當我把那些零碎的事物帶回家,投入短暫的週末休假(當時含通勤時間約52小時)之部份時間,組織成一個自己覺得還能看的東西,印出攜入軍中,再略加修點,已超過了一週。我覺得自己寫得不好,光是一個突然成為孤兒的孤兒我就不知道他心裡該做何感想,更不用說還有個尷尬的師父,兩個人要如何成為師徒。

投入休假時間似乎證明我有點在意她,但同時重要的是:她也得在意我才行。還必須是某些方面的在意,要有點辦公室戀情的感覺,只能是感覺,因為真正的辦公室戀情很麻煩。一切有點太遲,我覺得她已經忘了這事,時間超過一週,可能要由我自己提醒她。所以在那個下過雨的初春傍晚,我站在哨所旁,天快暗了,我終於看到她走來。錯過這次可能沒有下次。是命運還是機會?我將那印寫著小說的三張A4紙從口袋內務[5]掏出來,放在火種箱[6]裡(我認為我的小說該屬違禁品),看她走來,我走下哨所外的草坪知道她正看我,我還沒有打算愛上她,我想像她的胸部像是沙地裡風不小心吹出的沙丘,幾乎像是還沒發育的樣子,穿上運動型胸罩就像再次被風吹過,被沙覆蓋淹沒看不見了。我對她也可能是那樣子。可是她的乳頭該是像什麼呢?是消匿的蠍子,碎散的石頭,或光的倒影,瀕危的雨水?同時我想著她讀小說之後的反應,她會拿紅筆寫眉批嗎?她應該會在開頭就問「景應陽」是哪來的,接著又問「辜明峰」是誰(「欸不是辜一峰才對嗎?」),最後向我抱怨沉悶無聊,都沒有打打殺殺。如果是這樣我會一一向她解釋,我會繼續寫下去(或者只寫她想要的部份)。不管怎麼說,對武俠小說有興趣的女性也是很稀有。儘管她已經過二十歲了胸部卻是沒發育的樣子。

結果可能不是機會,也不是命運。

其實我很清楚她只是有事要回女官寢,順便經過。


我在擦你的槍的時候,差點睡著了。我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等待,在靶場。除了吃午飯,午休,我們一直都在靶場,等待。我們整個上午待在掩體裡,等營部連和一連,完成他們的射擊。然後我們曬了半個下午的太陽,把內衣都溼透了,等到我們終於要打靶前穿上防彈背心,終於把迷彩服也濕了。而防彈背心,我猜它們從上午就不是乾的。我們穿著汗水,一個人又一個人的汗水。我現在只想洗澡,睡覺。

但我覺得擦你的槍是很重要的。我不知道它之前有多久沒射擊了?擦槍的時候這麼巧我就拿到你的槍。我今天的射擊狀況有點糟。雖然是歸零射擊[7],這樣不意外。三發裝子彈,擊發,九個靶位是二十七發,從我腦中一次次穿過尖銳的槍聲,聲音追撞扭擠爆開,乒乒乒乒乒。根本算不清幾發。打完跑去看靶,當然的打不到靶心,然後調整,可是我連槍有沒有拿穩,都搞不清楚,不知道覘孔和準心動下去對不對。然後一發,看靶,調整,再一發,看靶,調整,再一發。但最後我的彈孔還是,全在靶心外面。

像我這種人,得到一再射擊的機會。幾個靶場助理幹整天下來都耳背了。副營長問我:「你是合格的射手嗎?」「你是合格的射手嗎?」「你是合格的射手嗎?」他說了不止三次。他也問了連長起碼兩次。我只能說,是,我是合格的射手。其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合格的射手,就算不是合格的射手也要調整自己的槍枝。就這麼打到天色昏黑。射手起立。射手就位。置槍。臥射預備。裝子彈送上槍機。左線預備。右線預備。全線預備:開始射擊。你會不會覺得「乒」這個字就像我們趴在沙包前拿槍的樣子?我開始覺得走路會晃。餐廳的飯菜都涼了。而且很難吃,你知道。

我走下哨所,拿起S腰帶上掛著的警棍(我們只有大門哨持槍),她對我說你幹嘛?我又不是來查哨的。我說那你來幹嘛。來看你啊。我不需要你來看我,但我需要你看看我的小說。

在我寫到兩萬字的時候,辜一峰的故事終於算進入主線。景應陽原有個早夭的兒子,與辜明峰同名,因此將辜明峰改名為一峰。真是個自私的師父啊。辜一峰運氣不錯,他的師父景應陽雖然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但對武學的愛好恐怕也得稱天下第三;自六七歲起始,他練武三十年有過許多彎路,現在融會貫通了,可不要弟子再走一次。辜一峰拜師後三年,五年一刊的〈江湖時草〉付梓,上頭出現了景應陽的名字,提記了他的行醫之事。〈江湖時草〉傳錄江湖人物軼事,由萬象寺達摩堂主筆,這麼個和恩仇人命、香火興衰以及武學技藝毫不相干的事情,讀者看了自有領會:此人功夫多半是高的了。

景應陽功夫有多高?辜一峰不知道,只知道他有個好師父,甚至景應陽自己也不知道,教學相長,他只感到學無止盡。這時候只有達摩堂主持正心禪師和大弟子悟明禪師大概知道。悟明禪師本來雲遊採訪,卻與景應陽師徒行腳兩個月,正心禪師大老遠來參與他們在一條偏村的防煞工作,待了十來天,當然不是共襄一件武林義舉這麼簡單。

再過一年,急煞症完全停息,景應陽帶著徒弟拜訪朋友,去了趟萬象寺向正心、悟明禪師致謝,之後便把辜一峰帶到西海上一座小島,專心教他武功。待到辜一峰十九歲的時候,景應陽把他領到京城,讓他考了個武狀元,便回島鑽研一套秘笈,辜一峰則在京畿展開公務員生涯。江湖出身的,不會到什麼講究繁文縟節、或容易大富大貴的單位,但辜一峰也算考績良好,升遷順利,可是之後數年江湖上發生了件案子,他師父的友人張不奇被人打死了,相傳張家的家傳藥經與醫書同時失竊,而景應陽卻從此毫無音訊……

江湖什麼流言都有。

隔壁的營區,有人翻牆出去嫖妓,媽的上報紙了,媽的隔壁的出事我們也衰洨。媽的那裡榕樹下嘛,有阿陸有東南亞的,你他媽不會打手槍啊。營長臭雞掰被旅長幹翻了。你他媽記好,砲兵營不是幹砲營啊。他一定覺得他超衰洨,他媽沒事被噴滿臉。這裡沒有一丁半點關於青春少女的事情。

在我的武俠小說差不多寫到兩萬字的時候,我還算爽的日子也差不多結束了。伙委之後移交給一連,伙房打雜的公差不再。這時候我們密集打靶,密集體測,開始背更多五四三的東西,因為要下基地了。其實打靶的日子之外,也算是清涼爽的高潮,因為操課都是在背筆試題庫、練習操作信管規。可是打雜結束前一兩周,白目排長竟然給我排到一周兩三班夜哨,叫別人代我的公差。我最不爽就是站夜哨,雖然現在不會冷,可是我睡眠不足啊。而且夜哨沒辦法寫小說,媽的又不可能開燈。

也就在這時候,差點傳出我跟班長的流言,說差點是因為後來很快就消失了,原因不明。但班長到底是不是T,對某些人而言暫時得到流言式的解答。在這個世界裡,每個人都渴望著無法得到的事物。就像我在舊營舍旁抽菸時,最喜歡望著夕陽,看向外面的世界。夕陽的方向,有一間汽車旅館的扛棒。所以我還挺喜歡到舊營舍這邊出公差(也就是掃落葉)的。

白目排長得罪副連被狗幹,後來他連連長也得罪了。砲長想上哪個女兵,約出去唱歌。營部連老兵偷喝酒,讓整連臭雞掰被幹翻。摳摳摸摸,還在祟動。旅部狗官半夜開車出去找雞。保密是軍人的天職。一心一意,熱愛著祖國,更把生命獻給了她。媽的敢上街的我給你們統統禁假。你們是軍人,懂不懂?彈殼不見了去跟隔壁營區的小蜜蜂[8]買啊,不然不用去基地了,通通洞八[9]到退伍。……理所當然,這裡沒有一丁半點關於青春少女的事情。我跟中士班長去看電影的事情,勉強算得上是有關。

我們一起看了一部關於青春少女的電影。其實純屬意外。那天休假星期六下午,我傳簡訊做互助組安全回報,正在電影院門口。她也在。互助組組長就是她,我只好跟她看電影。

看完後我跟班長在平價(?)蛋糕店一起喝了杯茶。錢我出。

她跟我談完電影心得,說起我的武俠小說,我的武俠小說怎麼都沒女生。她說得對,辜一峰整個青春期都在跟師父練功,開始當公務員後又是跟志願役差不多的工作,到了我要進入故事主線的時候,他已離三十歲不遠。因為他是個孤兒,他師父依照江湖倫理是該幫他主持終生大事的,不過一來景應陽急著躲起來閉關,二來初出社會的辜一峰哪想得到這麼多,三來當初他師父的婚事又是自由戀愛——他師娘本也是個江湖人物,他師娘母子在大瘟疫中故世,又和他師父從前的感情糾葛牽扯上了關係。這是我還沒寫下的部分,在我腦中也不甚清楚,但總之只有我知道——結果師父跟徒弟都覺得這事沒什麼好急的,過幾年再說,想不到過了幾年師父失蹤,徒弟還是光棍一個。我告訴她我得想想。


我得想想。我想我算是很幸運。我之所以寫武俠小說,還拿武俠小說給她看,是為了逃避兵蟻的虛無日子,忘記我人生的一部分被白蟻吃光的恐懼及憂愁,進入一個愛情故事。在這個過程裡,我得到蠻好的發展——我是說寫作上。其實我想過另一個題材,白蟻寄生在動物身上,被寄生到最後會跟殭屍差不多,重點是大腦會變成白蟻巢,等到交配期白蟻群會從眼耳口鼻尿道肛門爬出來飛飛飛——肏,幸好我沒選這個,相似的恐怖電影已經被拍出來了。而且我會先被自己逼瘋。

我想我算是很幸運,我選對了題材,有一個讀者。我很幸運,這是一個沒有戰爭和平的地方,連戰爭的擬態似乎也不是那麼多——至少掃落葉的時候我偶爾會真心誠意地這樣想。但我今天,在休假的時候一個人跑出來看電影,是因為我的小說也陷入瓶頸,寫不下去了。

而當我跟她在電影院裡的時候,我覺得我他媽到底在幹嘛?我該把手放到她的手上,看完電影找一間賓館嗎?(還有一個問題是我沒什麼錢)可是你在當兵蟻時能做的選擇,和你在當人類時想做的選擇,其實是不一樣的。我正在一個異世界。螢幕裡的美少女組了一個樂團,她們不是要拯救世界,那樣太沉重了,把這樣的事交給她們叫作殘忍,交給音樂則叫作愚蠢。我意識到我真的處於一個異世界,是因為她把手放在我的大腿中間。在營區裡遇見一個讀武俠小說的女性兵蟻,成為我的讀者,根本是個奇蹟,她簡直是個天使(帶兵的時候除外),可是在當兵蟻時能做的選擇,和在當人類時想做的選擇,是不一樣的。

我不懂她為什麼會來當士官。她才二十一、二歲。她這麼年輕,比電影裡的少女大不了幾歲。電影院裡很冷,外面才剛進入夏季,營區已幾乎每天升起紅旗,每天都處於高中暑危險係數。她為什麼要選擇進入一個連狗都不允許存在的世界(有軍階的除外)?她為什麼要把手放在那裡?少女們開始大聲唱歌,在舞台燈的照射下溼透制服,看到肩帶了,她們穿著淺藍色的、淺黃色的、白色的……。多年前的這個時節,我向跟我同一個補習班的女孩告白。現在螢幕上和整個電影院裡都是那樣的少女。我是不是該想一下我討厭的女人?我是不是該說:報告,我想上廁所?或者,我該拿出衛生紙準備擤鼻涕?

她說:你很孬。

可是她的手還在我的大腿中間,沒有拿開。


我在擦你的槍的時候,差點睡著了。你的槍是黑色的。每一把槍都是黑色的。清理過槍管上的沙塵,接著我很快的鬆開結合銷,大部分解,退出槍機,細部分解。我仔細擦拭槍機諸元,撞針、撞針固定栓、扒彈鉤、槍機室螺栓凸輪銷……上油。手上都是CLP[10]的味道。特別是扒彈鉤,必須特別關照,把積碳都摳掉。子彈擊發爆炸產生的炭粒多數都噴在這裡。積碳和殘油都會使扒彈鉤失效,造成卡彈。讓它們油潤,讓它們乾燥,讓它們滑順,但不可以黏膩。它們是金屬。讓它們發出光澤。

我解開槍管下的槍機助進器,抽出護木內的瓦斯導管,連裡面的彈簧也擦拭一遍。第二遍。彈簧上的灰塵並不是那麼重要,所以是經常被人忽略的部份。好髒,已經很久沒人清過了吧。藥室刷沾上CLP,刷洗藥室。這時候我分不清溫柔與粗魯的界線。我把沾過CLP的擦槍布嵌進通槍條裡,從膛室插入,微微用力,扭轉,推進,推進,推進,到底了,拔出來。再一遍。再一遍。再一遍。那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全清理乾淨的部份。世上多數已被弄髒的東西都是這樣。我將槍管對準光源,仔細窺視裡面,檢查是否有碳粒、火藥殘渣或者布屑。我旋轉槍身,反覆觀察,在接近槍口的地方反映著金屬光澤,我錯覺那是天使的光圈,膛線螺旋伸展,它歷經火藥與鉛彈,卻還不曾通向死亡。

你的槍是黑色的。每一把槍都是黑色的。它的表面被我覆蓋一層薄薄的CLP,它的每一處我幾乎都摸遍了,或者用工具,作為我身體的延伸,盡可能的深入……噢,它只是暫時是你的槍,也許幾個月或一年以後重新編排,就不是了。然後你也會忘掉它。

長官你好,這裡是世界末日,向長官實施通訊測試,請問長官是否清晰?清晰。然後小美家就爆炸了。我在床上驚醒,確認自己在現實世界,拿起手機確認今天是星期天。我的身邊睡著一個女人,她不是我媽,但某方面來說和我媽一樣糟。地球還是毀滅算了。我昨天本來是打算想看一部文明幾乎滅絕,地球上全是殭屍(總之是很奇怪的生物)的電影,接著把我的武俠小說留給未來,當然這是比較好聽的說法。

我今天就要和她回到一個狗都不被允許存在的世界。再過四個月我就會退伍。就像世界末日或小美家會爆炸一樣,這不是我的自由意志所能控制的事。她的手機裡有一堆我覺得很難聽的歌,把拯救世界交給音樂叫作愚蠢,交給愛情也是。我把自己手機裡前女友的簡訊一封一封刪了,然後把電話也刪了。早就該忘記這個人。再過四個月我會就退伍,在那之前,我會待在一個沒有歷史的場所,暫時維持一段不可告人的關係,有時間的話彼此把祖宗十八代從地下肏出來,之後我會忘掉她。

她醒了,時間還早。

射手起立。射手就位。置槍。臥射預備。

如果她另外有男朋友,下星期我就會因故失憶了吧。這個房間是個不該存在,終將毀滅的場所,離開賓館的時候我欠她三百元,回到營區以後我會還她。她比我想像得還要認真,她說她不介意。

她會和她的女朋友分手。



原題為「關於末日的愛情及其他」,刊於自由時報(第十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三獎)。本文內容高達八成純屬虛構,與實際存在之人物、團體無關。

[1] 一、服裝整齊,配件光亮。二、精神飽滿,姿態端正。三、械彈攜帶,確遵規定。四、堅守崗位,嚴密搜索。五、提高警覺,時時戒備。六、不看熱鬧,注意可疑。七、服勤認真,說話客氣。八、嚴格管制,仔細查驗。

[2] 一、當生命身體受暴行脅迫,非使用武器不能抵抗或自衛時。

二、群眾暴動,非使用武器不能鎮壓時。

三、所警衛之人員、物資車船航空器受危害脅迫時,非使用武器不能保護時。

四、因防衛駐守之土地、場所建築物受襲擾或擅闖經警告仍不聽從非使用武器不能制止時。

五、要犯逃脫非使用武器不能制止時。

[3] 所謂「違禁品」的定義範圍是看場合。好比說目前手機是可以帶入軍中的,但在執行衛哨勤務時手機便是不可隨身的違禁品了。

[4] 指經過單面印刷但仍有一面空白的影印紙。未使用過的為一級紙;雙面印刷過的為三級紙。

[5] 正式名稱應為「戰備資料套」,內容物視單位、軍種而略有不同。應包括:國軍官兵言行準據、國軍教戰總則、戰備個人行動準據攜行卡、國軍軍紀安全須知、軍法常識卡、互助組回報作法-平、戰時互助回報要點以及國軍心理衛生輔導須知等。

[6] 火種箱設置於彈藥庫哨所旁,用途並非保存火種,而是放置違禁品。舉凡打火機、火柴、香菸等對彈藥庫有直接間接危險的事物,也包括手機。

[7] 歸零射擊目的在調校槍枝,以使射手透過覘孔、準星之瞄準點逼近實際彈道之彈著點,得以精確擊中目標。

[8] 原指在營區外演訓時,來陣地販賣飲料食品的民間移動商販。後來不少營區內福利站也自備車輛巡迴販售,亦稱為小蜜蜂。

[9] 指星期六早上八點(08:00)才放假。一般情況下,多數士兵都可以放榮譽么八假,即星期五下午六點(18:00)離營休假。

[10] Cleaner/Lubricant/Preservative,萬用擦槍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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