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    盲椿象遇難（3-34-2）

  帶著兩名嬰兒去小劇場的一路上，禽滑施了障眼法之類的術式，免得被路人誤會我倆是綁架犯，而小劇場前廳假冒售票員的傀儡煉金術師，認出了我，通報內廳，盧博斯跑出來接應，剛碰面，我和他同時問對方道：「你後來和化學騎士怎麼樣，腹大哥人呢？」「咦，禽滑先生！你們在迷魂石消失後去哪裡？尤拉伊還沒醒，腹䵍先生說等你回來再一併說明。」禽滑解除術式，盧博斯乍見嬰兒，又駭然問道：「你⋯⋯你有孩子了！」我白了他一眼，回道：「禽滑和女鬼生的，送來給你們榨汁當煉金主方⋯⋯走啦，去見弗長老，就算我有孩子至於驚訝嘛，你話真多。」

  盧博斯領我們進入不同先前觀賞黑光劇的另個表演場，跨上舞臺，他開啟機關，正中央背景布幕掀升，我眼前一亮，居然是道強化合金門，採用虹膜指紋辨識門禁安全系統通行，墨薔家不興這套，不怕盜賊入侵，就怕萬妖牆內妖怪逃跑，害我鮮少機會接觸這些常態新科技。門後通道非常明亮，兩側道壁懸掛不少舊照片和手工繪圖，邊走我邊順手拍了幾幅，好作為畢業論文撰寫的資料蒐集備案。

  腹䵍和弗拉斯蒂米爾等人一見我們，迎了上來，禽滑也不耽擱，立即說明白衣女鬼、鬼臉火人盜嬰之事，腹䵍亦描述莉布舍的擔憂請託，唯隱去我交集高蘭的細節。弗拉斯蒂米爾命人接過兩名嬰兒，允諾照料及尋其父母，我腦海突然出現「放血療法」一詞，類似以形補形，放血治病後，當補血康癒，故行飲血，理論上不能說錯，甚至可謂現代醫學「換血」前驅。只是中古世紀服食血液方法繁多不拘，普遍的有生飲、煉丹和沐浴等等，知名案例如匈牙利的伊莉莎白．巴托里伯爵夫人，通俗版本認定她為保持青春美麗，發明「鐵處女」刑具，大量殺害少女放血沐浴和飲用，何異煉金術人血粉，不外乎盡是荒唐血療觀念。

  弗拉斯蒂米爾向我介紹他們的工作間，數十名傀儡煉金術師穿梭於近百臺儀器中，包括各類分光光度儀、鹽度計和酸度計等檢測機器，傳統的蒸餾爐、升華爐、水浴鍋、冷凝管、實驗瓶罐諸類，乃至通風設備，均變成現代型態，一掃我文科生的浪漫想像，基本跟生物科技實驗室相差無幾，簡直就是墨薔家研究所，坦白說挺失望、沒多大興致，與其經化學實驗以分析數據，還不如和幾隻妖怪扎實地對戰來得有趣，特別當我目睹《翠玉錄》（Emerald Tablet 或 Smaragdine Table），竟用圖像投影儀、屏幕觸控智能方式展示，我有點兒鬧彆扭，多想摸一摸祖母綠寶石板啊，哀怨問道：「祖母綠寶石板呢？」弗拉斯蒂米爾不解，說道：「這便是詳細《翠玉錄》內文。」禽滑、腹䵍忒懂我，莞爾一笑，禽滑搧扇說道：「弗長老，我家鉅子想看原始文物。」

  「我派追查多年，依舊未曾尋到《翠玉錄》真品。」弗拉斯蒂米爾語氣遺憾說道。我食指敲點著嘴唇，驀地雞同鴨講回道：「荷米斯是宙斯與亞特拉斯之女瑪雅的兒子。」操縱荷米斯傀儡的卡特琳娜，特別有反應，奇問：「所以呢？」我撓頭，腦袋重新整合說：「所以宙斯和自己的姪孫女生下兒子，媽的，太亂了。」卡特琳娜一聽，生氣咬唇嗔道：「你太過分，如此羞辱我！」禽滑肘擊我一下，低聲說：「快道歉。」我納悶，哪裡羞辱她⋯⋯啊，荷米斯傀儡不就像她孩子，豈非暗諷她是瑪雅？我連忙說：「卡特琳娜對不起，我不是羞辱妳⋯⋯我的意思是，確實證明煉金術起源亞特蘭提斯，還有牛頓藏的第三塊賢者石，我已經知道在哪裡了。」眾傀儡煉金術師聞言，俱十分錯愕，紛紛停下手邊工作、豎耳聆聽，他們觀念裡，絕沒想過煉金術和亞特蘭提斯之間的關聯淵源。尤其弗拉斯蒂米爾，他畢生鑽研煉金術，從未擁有這款認知。

  人往往會被自己的專業領域矇蔽視野，並非純粹地驕傲或剛愎自用，而是跳脫不出既定思維。

  從莫札特追溯到牛頓，再從牛頓追溯到亞特蘭提斯。

  我現學現賣，熱騰騰地把腹䵍分析《化學婚禮》的觀點，結合《翠玉錄》流傳綺譚，再加上先前在校和教授課堂討論的史料，融貫論述。

  中世紀煉金術師們掛《翠玉錄》於工作間，作為煉製純金、賢者石和萬能藥（Elixir）的作業手冊。亞歷山大大帝征服埃及，從赫耳墨斯法老墓中發現祖母綠寶石板，藏置亞歷山卓圖書館，後世牛頓將其翻譯成英文版，此後廣傳民間。

  語文翻譯這件事，相當微妙，好比春秋筆法、一字褒貶，臣子殺君或弒君，人格評品相差十萬八千里，同理，當弗拉斯蒂米爾等眾煉金術師，急忙參悟《翠玉錄》之秘時，他們卻忽略歷史真相──第一，縱使由牛頓把拉丁文版《翠玉錄》翻譯成英文版，那麽又是何人將古埃及文版翻譯成拉丁文版？期間穿越希臘化文明，複雜的語系時代，每淌過一手的翻譯，便混入翻譯者的宗教觀念、抽象理解，存在失真問題。其次，牛頓翻譯《翠玉錄》後的一百年，法國歷史語文學家尚．法蘭索瓦．商博良，才破譯古埃及象形文字的結構，完成羅塞塔石碑全文翻譯，創始埃及學。究竟是古埃及文一直被流傳使用，商博良非破譯者，抑或商博良之前的古埃及翻譯文獻，偽造居多？

  回歸《翠玉錄》神秘背景。

  透特神因著作《亡靈書》，執掌冥界對亡魂的評判，故尊冥神，然不同正宗冥神歐西里斯，實是智慧神，亦具備月亮神、醫藥神、數學神之身分，發明埃及象形文字。九柱神之首的太陽神「拉」，其女「瑪特」與透特所生之子，名「赫耳墨斯」（Hermes），連同赫耳墨斯之子「塔特」（Tat），祖孫三位一體，合稱「赫耳墨斯神」，人們尊其「三重偉大的赫耳墨斯」（Hermes Trismegistus）。

  特別是透特和赫耳墨斯，具多面神性，另別稱「赫耳墨斯透特」，於西元前一千九百年降臨人間大地，以先知真身模樣，攜帶神啟、傳教埃及，教導人民航海術、建造術、煉金術、占星術、哲學等永恆智慧，宛猶重疊哲學家、祭司和國王的三重偉大身份。赫耳墨斯透特預見後世將發生災難，擔心智慧無法繼續流傳，故鐫刻煉金術、占星術和神通術於祖母綠寶石板上，再命人建造金字塔藏之。

  如若驗證柏拉圖所講，古埃及是亞特蘭提斯的殖民地，從神話學角度辨析，幾乎可成立。首先，希臘神祇荷米斯，研究者認為祂即是古埃及神透特，或說荷米斯和透特、赫耳墨斯父子倆，根本三合一同一人，不僅神職雷同，背景也相似；又亞特拉斯之女瑪雅，對應太陽神拉之女瑪特，瑪雅雖是孕育女神，但假使能通過掌管正義秩序的瑪特羽毛的審判，不就象徵重生的新生命？且亞特拉斯背負的金球，說是太陽倒也合理，更符合亞特蘭提斯的海神殿信仰。此傳說的後續發展，赫耳墨斯法老墓乃吉薩金字塔群、兩百多座的其中之一，最後《翠玉錄》渡海到南美洲，創造瑪雅文化。

  亞歷山大大帝命定之選獲得《翠玉錄》，必須從他砍斷「戈耳狄俄斯結」著眼。

  今鄰近土耳其共和國首都安卡拉，達三千年歷史的埃斯基謝希爾省（Eskisehir），有一處橫亙五百多公里的考古遺址──弗里吉亞雅茲里卡亞（Phrygia Yazilikaya）──發現約高二十米、寬十六米的岩體，學者專家認定為「彌達斯國王陵墓」。大約西元前八世紀鐵器時代，古代印歐民族之弗里吉亞人，定居土耳其中部，以彌達斯之名建國，立戈爾迪烏姆（Gordum）為首都、雅茲里卡亞為宗教中心，範圍涵蓋安納托利亞高原。國王陵墓附近，貌似一座荒墟城市，分佈大量風化階梯通往地底，部份隧道由考古學家考證，作為蓄水池之用，近同伊斯坦堡的地下水宮殿。

  彌達斯是戈耳狄俄斯和女神庫柏勒之子，希臘神話敘述，其嬰兒時期，螞蟻主動往他嘴裡送食，成年後娶希臘公主為妻，擁點石成金能力，世稱「彌達斯觸摸」，巨富天下，亦第一位向阿波羅獻祭的外國人。

  點石成金，來自酒神狄俄倪索斯，察覺老師西勒諾斯失蹤，亂闖入彌達斯的玫瑰花園，因彌達斯參加過酒神節，釋放並款待西勒諾斯，狄俄倪索斯感謝，依照彌達斯願望給予點石成金能力，然而誤觸女兒變成黃金雕像，彌達斯央求酒神收回能力，酒神指示彌達斯到帕克托羅斯河（Pactolus），指浸水中轉移能力，河裡砂石則變黃金。帕克托羅斯河現名薩爾特河，自古盛產金砂。史料記載王國遭北方遊牧民族攻陷入侵，彌達斯飲牛血自殺。

  離奇的是，一名酒神竟能令一名人類手指煉金，而不是釀酒，豈非神話曲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