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石像鬼（3-29-2）

  行經放置明朝木櫃的走廊，左邊是第二展覽室，展示著四顆偽造的魏晉南北朝、唐朝佛頭外，僅有一組沙發桌椅，會晤賓客時使用，桌椅上擺滿幾十來本相關古衣鑑賞和拍賣的專書、雜誌；右邊儲藏室，除堆放辦公用品、生活用品，還收納一些廉價古董，此兩處均無異常。

  榮叔來到廚房，斜視角已可見後陽臺的佛像群，則廁所門正敞開。他那只古老的褐灰牛皮皮箱，鎖扣早壞，丟棄於廁所地板，箱蓋攤開，裡頭半尺高的老嫗石像早不翼而飛。榮叔心急如焚地使勁推倒佛像群，鑽身穿隙，拾撿皮箱，方警覺，若要把皮箱塞進這間廁所卻無觸佛像群，除非用「飛」的⋯⋯竊賊要嘛具輕功、要嘛為鬼⋯⋯。

  找個會輕功的人，比找隻鬼更難。

  墨薔淳？

  那小子本身就無價之寶，這等常俗古董他豈會稀罕。

  什麼鬼想偷走老嫗石像？

  榮叔提抱皮箱，正尋思，背後乍然反射一道光芒，他反應極快轉頭，十分確定光芒乃鏡子之類物品造成。當第二道光芒再度出現，榮叔完全可斷定，方向來自走廊！

  放下皮箱，榮叔緊握高爾夫球桿，衝往走廊──木櫃前，一名斷臂的佝僂老婦背對他。老婦身着鵝黃寬鬆斜襟短衫，立領、小琵琶袖鑲搭蝙蝠雲紋緄邊，寶藍馬面褶裙的裙襴則是靈芝纏枝紋，腳綁紅牡丹刺繡面的木屐踏弓鞋，左臂高舉一面海獸葡萄八瓣葵花鏡，花鏡內清晰照映老婦的破鬢梳髮型上，戴著淺碧壽字紋眉勒（抹額），衣飾無比華貴，然而她嘴裡──竟含啣一顆血淋淋頭顱！

  老婦緩緩轉頭，兩側嘴角流淌鮮血，那頭顱皮膚褐綠，毛髮捲濃，額生角、齒猶刃，兩眼翻白，顯是剛死不久的鬼怪，老婦居然能一口咬下鬼首！她朝榮叔訕笑，榮叔嚇得一屁股坐地。室內亮晃，照出老婦影子，連臉上皺紋、指尖甲溝俱一清二楚，他的壓箱寶老嫗石像變成活人！絕對是活人！老婦往他走來，表情逐漸猙獰，似欲亦將他的頭咬下，榮叔心中一急，昏死過去。

  「您有哪兒被咬⋯⋯然後變異嗎？」我無厘頭詢問，最近看多了生化殭屍電影，立馬聯想病毒感染可能性，不過這一系列電影實在不適合約姜氏姐弟去看，且不說顛覆科學觀點，光要壓制姜薑的興奮、安慰姜蓎的感傷，夠鬧得我在戲院裡手忙腳亂。

  「沒有。」榮叔曾思考，鬼怪們如此大費周章嚇他，又令他毫髮無傷，到底為何？我再問：「公司目前由魏姐管理嗎？」榮叔搖頭歎氣，回答：「展覽結束當晚，小魏讓古衣女鬼嚇昏，嚷要辭職，我不讓，只答應她休息一陣子，反正目前公司沒接手新生意，就叫小蓁先照舊處理。」我奇道：「許小姐沒讓古衣女鬼嚇着？」榮叔解釋開展前一天模特兒試衣的緣由，唯獨許鈺蓁穿不上。

  「發個影片給你。」榮叔轉寄室內監視器的影片到我手機，是從他進入四樓辦公室開燈前，至昏倒走道後，完整未剪輯的一小時零三分鐘影片。

  影片前三十三分鐘一片黑暗，但可以清楚聽見五種不同聲音。第一種聲音，很像打開古老木櫃，門軸嘎吱響；第二種聲音，移動牆壁掛畫；第三種聲音，旋轉金融保險庫密碼鎖後開門；第四種聲音，物品落地。前四種聲音一氣呵成，顯然為盜竊皮箱過程，安靜十二鐘後，出現第五種聲音，外層大鐵門開啟聲，隨影片三十四分鐘開始，燈光全亮，榮叔進入他的私人辦公室。

  四十七分鐘，外頭傳來甩門聲，引起正在觀察古董展示櫃的榮叔注意，他握緊高爾夫球桿，神情慌張地走出辦公室。

  五十六分鐘，外頭傳來榮叔低呼聲，以及重物倒地聲。

  這影片紀錄了事發當晚，榮叔私人辦公室裡的情況，也是整層四樓，唯一有監視器的地方。影片內容和榮叔所敘述狀況，相差無幾，但有一處，令我懷疑。

  「我再聽一次。」我說道，榮叔注意用了「聽」字，而非「看」字，知曉我已發現端倪，他頓了下，點頭。

  手機音量開到最大聲，榮叔同我側耳傾聽，關鍵處果如我判斷，非常古怪。榮叔仍舊聽不出破綻，些許遲疑，才搖頭道：「聲音過程沒問題，連後陽臺推倒佛像的聲音，都依稀可辨。」我微笑反駁：「與其在安靜環境，還不如在吵雜場所，更能判斷一個人是否愛說話⋯⋯影片裡並非多了什麼聲音，而是『少』了什麼聲音。」榮叔奇問：「少了？」

  影片倒回，榮叔進辦公室前的十二分鐘，我問：「您聽到什麼？」榮叔努力聽，頻搖頭回答：「真⋯⋯真聽不出有聲音。」我淡笑解答：「嗯，為何沒任何聲音？打開保險庫，取出皮箱放到地上⋯⋯就再無聲音。」榮叔拍掌悟道：「對！沒錯沒錯⋯⋯總該有個拖抱皮箱出去的腳步聲⋯⋯難不成真是鬼？」

  「是否鬼不敢確定，但三樓劉總說過『這麼多人大聲走動』，這些聲音卻沒錄到⋯⋯我想，影片前半段被人作假了。」我肯定回答。榮叔納悶，疑道：「作假全黑的影片，圖什麼？」

  「榮叔，親眼見到的事、親耳聽到的事，您比較相信哪個？」我笑問，榮叔秒回：「當然是親眼見到的比較相信⋯⋯咦！」榮叔全明白這支影片的計謀，利用人性弱點，使觀看者誤以為自己親見事件過程，實則移花接木，把前半段發生真相，藉由「聲音」隱藏。換句話說，榮叔心底一直擔心老嫗石像會被人覬覦，故皮箱消失瞬間，認為是鬼或怪物雨漏偷走，因此斷定影片前四種聲音，便是盜竊過程。符合完形心理學（格式塔學派）作用。事實上，許鈺蓁發現皮箱和老嫗石像丟在後陽臺廁所裡，並無消失，她電話中說辭委婉地告訴我：「墨薔先生⋯⋯榮叔最近忙碌過度，太累了⋯⋯嗯⋯⋯。」我語氣充滿鼓勵，柔聲說：「我能理解，許小姐但說無妨。」許鈺蓁提起勇氣說：「我覺得是榮叔自己把皮箱拿到後面的。」許鈺蓁分析一些自己的判斷，才請我來醫院找榮叔時，替她轉告，老嫗石像已收入皮箱，因不知金融保險庫密碼，只得暫放榮叔的辦公桌下。

  「榮叔，老嫗石像多高？」我欲確認腦中模糊成形的想法。

  「六十六點六公分。」榮叔答道，我接著再問：「活人老婦大概多高？」榮叔不假思索說：「六十六點六公分。」我反問：「一比一的比例麼？」

  「我親眼見石像復活，絕不會錯！」榮叔生氣說道。我安慰他，說：「我相信您，但更想破解何人作假影片，此造假之人，八九不離十就是令石像活人化的幕後黑手，他實行一次石像活人化成功，會再實行第二次。」榮叔嗅到危險氣味，說：「他打算幹壞事？」我冷哼：「不是打算，而是他已經幹出壞事，假如今天不是您榮叔，換作其他人，您覺得會不會瘋掉或出人命？」榮叔咬牙切齒道：「冚家鏟，夠膽踩我箇場！淳仔，把人揪出來！」我莞爾一笑，榮叔爆口粵語，蠻接地氣。

  「玄異圈之事，當由玄異圈解決嘍。」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