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章   庚申斬三尸（2-26-2）

  段成式《酉陽雜．玉格》撰道：「真人用寶劍以屍解者，蟬化之上品也。鍛用七月庚申、八月辛酉日，長三尺九寸，廣一寸四分，厚三分半，杪九寸。名子干、字良非。」

  庚申為陽之金，辛酉為陰之金；三尺九寸表三尸九蟲，一寸四分表神印尺寸。且申肖猴、酉肖雞，青面金剛座下兩侍從，猴雞是也。（按：印相學，如用於寺廟的神明印，或官場上的官印，一寸四分為吉印。詳細典故本篇暫不談論。再者藉由猴、雞，是否聯想到一位傳奇人物──吉備津彥命桃太郎，祂的侍從有猴、雞、犬，高度相似，此則神話背後意義，再詳聊。）

  「想練成『庚申斬三尸』術式，你根柢不行，忒欠火候。」徐方士說道。我心虛地抗辯：「同時又手結印契，又腳踏罡步，又持器唸咒⋯⋯常人怎麼做得到？」徐方士見天色已晚，說：「未來數日傳授你法門，便夜寢於此。」我不介意荒野夜宿，但剛歷經嘔吐，肚子空了，覺着餓，欲尋些食物充飢，想到此地盡是些屍骸，故打消念頭，只找來一塊扁平石頭暫當枕頭，就地睡下。

  徐方士盤腿打坐，指捏蘭訣，閉目淺眠，卻聽得我翻身數次，於是揚手拋了一素白瓷瓶給我，說道：「服下三粒丹藥，快睡。」我依言吃下三粒藥丸，嚼起來馥香蜜甜，不多時飢餓感居然消失，最令我倍感不協調的是「香」、「甜」兩字，和屍解林塋的腐臭全然不搭嘎。

  咚！

  咚咚──

  睡眼惺忪地微睜眼，一見神骨鎧「頭骨上的眼窟窿」，臉貼臉，對我仔細觀察，嚇得立馬清醒。此時神骨鎧跨坐我腹部，用指尖敲我額頭，媽呀，這叫起床的姿勢真不一般。我撓頭坐起，哈欠伸懶腰說：「早啊⋯⋯。」神骨鎧模仿我動作，讓人挺尷尬，數尺遠的徐方士說道：「敢在屍解林塋熟睡的蠢蛋，平生總算見着一個。」我痞笑說道：「有您不是⋯⋯呃，這位神骨大哥⋯⋯。」我不曉得該怎麼站起來，徐方士道：「如常即可。」

  果然我站起來的過程，神骨鎧會配合行動，先是蹲到我腳邊，等我完全站直，即轉跳到我背部，彷彿姿勢矯正儀，牢牢扣鎖。

  「今日，先傳結印和罡步，待能手腳併用，再傳術式的心法咒語。神骨鎧會糾正你動作。」徐方士說畢，我忽問：「為何您不親自施術『庚申斬三尸』，鎮止干擾京都的邪氣？鬼一法眼說他是靈力薄弱而無法，您呢？」徐方士不屑教訓：「凡事靠人，要不連鉅子都替你當？方士已不問紅塵事。」我吐吐舌頭，不再言語。

  徐方士演繹「庚申斬三尸」結印，他垂臂墜肘，雙掌外推後順勢下壓，再倒腕斜豎，轉而為劈，柔藏剛勁、剛含柔力。變掌成指，以「五雷印」為基礎，五指收伏，藏指尖於掌心，掄臂捶空擂地，右腳一跺、左腿一掃，踏出「羅」、「根」、「川」三個易卦方位；左足一勾、右膝一拐，行步「習贛」、「奪」、「川」三個易卦方位後，十指舒展，改結「不動明王印」、「大金剛輪印」、「內外獅子印」、「內外縛印」、「智拳印」、「日輪印」、「寶瓶印」之九字護身法， 一旋身，喊道：「瞧仔細了！」

  他步履乍然猛捷，幻化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共一百三十詭譎方位，我看得心緒澎湃，暗暗讚歎此罡步神鬼精妙，與「夔牛廣莫步」等不分伯仲。徐方士指掌再變，靈力驟升，抱掌含括天地正氣、撐掌飄移綿雲軟水，五五二十五掌，偃煞囚妖。

  「庚申斬三尸術式裡蘊藏『業火』、『礦金』、『木稼』、『水泉』、『土蟄』，此乃『三密五行』，不同尋常五行，你尚無法理會，待他日自然貫通，現下只需強記結印、罡步和心法咒語。」徐方士收術後說道。

  結印和罡步的手腳併用，對我來說甚易，畢竟武術底子極強，且升降靈力亦好比調節內息，不是問題，真正難倒我的，是每個結印、罡步都配合一篇咒經，庚申斬三尸的指掌訣加罡步訣，總共對應一百五十五篇。術式運用的強弱，不在於照本宣科地通篇唸出，而是面對不同情況，擷取咒經裡的文字，加以運用。想像成寫文章就容易理解，何時用這句成語、用那種修辭，才能寫成一篇好文章，只不過寫成好文章所完成的時間，等同七步成詩般又趕又短。

  徐方士再給我另一瓶丹藥，示意服下七顆。丹藥入口，咀嚼硬黏、嗆辣腥臭，神骨鎧彈指間卡緊我全身，像嚴師，一招一式絲毫不懈怠，但凡我動作差距幾分幾寸，神骨鎧便扯我回上一動作，重新把練。不待半日，結印和罡步的走位已行雲流水，我心下竊喜，覺着本事又高一級別。

  「井蛙自喜。」徐方士冷語批評，我略吐舌頭，偷偷小抗議。他忽丟了一把佛教法器給我，說道：「傳你『十六天魔舞』。」凝視手中嘎巴拉鈴杵， 我差點兒忘記庚申斬三尸術式，必然不可缺少佛舞。小有印象「十六天魔舞」乃元代禮佛舞，所謂「天魔」，是指憎嫉聖賢涅槃道法，故刻意幻化菩薩容貌，以迷惑世人的魔物，天魔終受佛陀降伏，因此舞姿兼具莊嚴、妖豔兩種矛盾特質，曾詩句云：「西天法曲曼聲長，瓔珞垂衣稱豔妝。」

  雖常蹺掉研究所的課，但每每課堂發問，我總是最勤的那個，且問題精準，教授們對我也就特別關愛，我好奇問道：「佛舞萬千，為什麼庚申斬三尸術式會融合『十六天魔舞』？」徐方士大感意外，沒承想我會這麼問，回答：「元順帝妥懽帖睦爾，庚申年生，又稱庚申帝。」我恍悟，厲害的術式，非一朝一夕、一時一地可完成，須歷經千錘百鍊凝萃。

  道教雷法分內外五雷，內五雷為東方木雷、西方金雷、南方火雷、北方水雷、中央土雷；外五雷則是天、地、雲、水、妖，徐方士先前使五雷印、帛書易卦步，講究內五雷變化，隨後的三密五行，象徵天地雲水，而妖者，十六天魔舞是矣，講究外五雷變化。

  十六天魔舞，常規由十六名容貌、身材姣好的舞者扮演，徐方士卻一手持嘎巴拉鈴杵、一手結印，說道：「猶似觀音千手一體，欲集結十六魔相，當參透三毒、六慾、七情。」語畢，徐方士婀娜多姿地跳起天魔舞。

  啥是魔怔？

  親眼見證普天下最詭異的一景，便是魔怔。

  徐方士相較於天龍八部中，香氣樂神「乾闥婆」、舞神「緊那羅」，不知模樣差幾分，但相較禽滑肯定遠了去，無怪乎刑部姬目睹禽滑的嬌媚舞姿後，擔憂媯盤會愛上他。實情而論，徐方士扭腰擺臀動作，令我內心非常、十分、極度排斥，整場舞我皺眉觀看學習，直至徐方士將結印和罡步加入舞蹈內，甫初窺端倪，原來天魔舞是用來連貫招式，當轉換不同術式的空檔，為避免遭敵手趁隙加重攻擊，可利用佛舞或儺舞混淆視聽，壓制敵手不敢隨意進攻。

  思考施術各種問題之際，徐方士跳畢十六天魔舞，他瞧我若有所思，問：「可明白？」我點頭說：「明白了，就在想怎麼轉成我自己的模式。」徐方士一生傳人不多，他盯視我，似乎有些欣慰，溫聲說道：「你慢慢領悟吧。」說完，他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