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梟
硝梟

旅居各地,差強人意專職研究神話與妖怪傳聞,時常徒步橫越沙漠岩岸,舟船縱跨冰川雪山,難得一介閒散人。

第二四章 牛飲宇治茶的假道學!(2-24-1)

(2-24-1)

第二四章  牛飲宇治茶的假道學!


  「男孩終於完成復仇。」藤原香大口咬下半個草莓紅豆大福,隨意咀嚼猛吞,我怕他嚥住,忙遞上抹茶老舖所買來的瓶裝宇治茶。


  「這劇情不好,衝擊性和反轉性太低,既然是愛情小說,描述愛情的部分又太少。」我提出身為不喜好愛情小說的讀者建言,落魄言情小說家──藤原香──邊牛飲宇治茶、邊專心聽取建議。


  我、禽滑,以及遊居宇治的藤原香,三人舒暢地倚坐宇治川河堤上,吃喝著草莓紅豆大福、宇治茶,欣賞潺湲水流,享受夏日難得涼爽的午後時光。藤原香把木屐丟在一旁,搓著腳丫,我索性也脫下球鞋、棉襪,捲起褲管,赤足踩在水泥河堤。別看禽滑嘴賤,我家護神們每個都是極品優雅男,連舒爺也是,眼見藤原香搓腳丫的手,毫不忌諱抓起甜點吃,禽滑沒再拿過第二顆,他補充說明:「你對人物的心情刻畫過於模糊,每個角色的裝扮和言行,必是反映其性格、內心,人人皆有悲喜笑淚、成熟幼稚的一面,依其經歷而展現,創作時,須多加著墨鋪陳。」我嘴裡又塞進一顆大福,含糊贊同:「對!男孩一開始便是大魔王嗎?不是嘛,他成魔的原因、成魔的過程、還有成魔之後,游走善惡間的心路糾結,你都得仔細安排描述!」


  藤原香撓抓頭髮,幾乎崩潰說道:「不已經告訴你們,男孩因為怨恨父親,所以成魔!」我「齁」了聲,努力解釋:「你還是沒聽懂,難道每個男孩都會因為怨恨父親,就跑去成魔?」禽滑替我和藤原香搧扇,笑道:「就是啊,小淳也挺怨他爸的,還不是活得善良窩囊、純真癡呆。」藤原香恍悟道:「懂了懂了,即使父親拋棄男孩和他母親,但男孩本來決定放下怨恨,原諒無情的父親,和暴虐的繼父,卻遭遇當酒女的媽媽死亡,頓失精神支柱,結果遇到邪惡陰陽師的教唆,所以採行復仇。」


  「不是,你這故事也他媽太狗血。」我嫌棄說道,禽滑卻說:「小淳你就是不知人間疾苦、不通倫常百態。好比說情殺,哪個原因不出於感情嫉妒?」藤原香附和:「就是嘛。」


  「行,那你說,邪惡陰陽師如何教唆男孩復仇?」我不屑道,藤原香吹鬍子瞪眼,氣道:「懂不懂小說家有多辛苦,光查找資料便是硬功夫!邪惡陰陽師決定施行暗黑術式『骨花』,男孩當時才七歲,卻選擇生靈出竅,將自己的肉體交給邪惡陰陽師,燒製成骨灰,完成術式,進行復仇⋯⋯唉,多強烈的怨恨啊!迫使一小小孩做出此等殘忍決定。」


  我心一陣酸麻,表面故意搖頭反駁:「故事又回到我說的缺點,愛情部分太少。」藤原香急說:「先聽完我說!劇情裡有個女政治家,她是關鍵。」我眼神懷疑,藤原香不甘示弱繼續說:「除了男孩和邪惡陰陽師外,所有人都是轉生人物。」我敷衍:「喔,穿越啊,橋段梗全寫爛了。」藤原香驕傲說:「不是穿越,是轉生!女政治家是『六条御息所』轉生,被殺政敵是『葵之上』轉生,男子上班族是『藤壺中宮』轉生,女大學生是『光源氏』轉生,如何,不錯吧。」


  「蛤,百合穿越劇加抄襲《源氏物語》?所以女政治家最後愛上女大學生?」我一記眼色暗示,禽滑微微頷首,便聽得藤原香疑道:「咦?對啊⋯⋯不!本來不是這樣的!」他站起身,徘徊踱步川堤,顯得十分焦慮,轉身誠懇問道:「你們覺得怎麼安排最好?」


  禽滑提議,說:「光源氏濫⋯⋯多情,令眾女傷情,反正葵之上、藤壺中宮已死,不如安排六条御息所也消失,徒留光源氏一人。」


  「不行!」藤原香怒斥,「豈不便宜那等濫情之徒!」


  禽滑歎氣,彷彿親身體會過,幽道:「事實男人比女人更怕寂寞孤獨⋯⋯世間不容男人表現脆弱、恐懼,而女人單單一句美言,便能撫慰男人內心⋯⋯城府之下,隱藏著稚氣⋯⋯男人把自己內心的男孩,囚禁起來⋯⋯倘若身邊再無任何女人,願意分享自己的殊榮喜悅、失意焦苦,你說,男人活成什麼滋味?徒留一人,方是最狠懲罰⋯⋯。」藤原香咬著拇指思考,緩緩問道:「留下女大學生不死,當作懲罰?」我和禽滑一同點頭,藤原香豁然開朗,笑顏逐開,愉快道:「這劇情好!多謝!草莓紅豆大福送你們兩位!」


  藤原香穿上木屐,踩著輕快步伐,沿宇治川河堤逐漸消失。





  相遇藤原香的六天前,深夜,正於貴船神社舉辦宴會。鬼一法眼之言,令我立馬酒醒,坐起身訝道:「兩人都死了?」鬼一法眼也搖晃著撐起身體,說:「護神們沒告訴你,十五年前宴會,我失去靈力離席後,栗花落梅五七打傷第四任平城玉鏡劍,搶走錦匣?」我回答:「是聽松狐翁說的。」鬼一法眼哼笑:「稻荷大社那些老狐狸呀,呵,兩名頂尖陰陽師在祂們地盤上打架,祂們倒樂得看戲。」


  「十五年前發生之事,您了解到何程度?」我疑惑問道。


  「這場宴會前,了解九成。到來之後,全部。」鬼一法眼神秘一笑。


  我和鬼一法眼藉尿遁,離開奧宮,走回貴船山道。


  鬼一法眼施術結界,方便我倆秘密談話。甫入結界,神恩、玉晴、髓雨三神駒即來迎接,照舊,鬼一法眼騎乘神恩,我騎乘髓雨,兩人三馬往更深山裡行去。沿途,鬼一法眼道:「栗花落梅五七雖搶走錦匣,最終卻沒成為人匣。」我吃驚:「為什麼?」鬼一法眼笑說:「少年,醉酒醉傻了?」我弄懂他的意思,說:「是啊,栗花落梅五七無法把自己剖開,放入書和書靈,再縫合及施術。」鬼一法眼說:「骨花術式非誰皆可施行,除非⋯⋯。」我接話:「除非他的傳人。」


  「栗花落梅五七沒有徒弟,只有一個女兒⋯⋯『栗花落荻荻』。」鬼一法眼輕歎。我失聲道:「難道是⋯⋯白蕗荻荻?」鬼一法眼道:「你問『當年也有出席的人有誰』,熟面孔只有墨薔家四名護神,和白蕗荻荻。」


  「白蕗荻荻當年是以技藝忍者的身分來宴會嗎?」我問,鬼一法眼點頭,感慨說道:「陰陽師向來傳子不傳女,故栗花落梅五七將女兒送至伊賀、甲賀習武。」


  我狠狠一閉眼,胸口炸裂,忍俊不住地仰天長嘯──嘯聲悲切、響徹雲霄。謎團輪廓逐漸清晰,居然如斯苦澀!鬼一法眼不僅沒勸慰我,亦扯喉同嘯,三神駒受靈力刺激,共起嘶鳴──五音表五情,怒、哀、愛、惡、懼,唯缺喜、樂。良久,方歇,我些微頹喪再問:「《源氏物語》上的書靈究竟何人?」鬼一法眼平靜說道:「安德天皇。」


  了結平氏、源氏恩怨紛爭的「源平合戰」,史稱「治承.壽永之亂」,外祖母平時子懷抱安德天皇,攜三大神器,投海自殺,劃下句點。





  梳理十五年前的案件乃一樁悲劇:


  一、為達某種目的,某人用「布都御魂劍」,喚醒能寄駐《源氏物語》的書靈──六歲時,因戰敗跳海自殺的安德天皇,以書靈之姿重回仇人源氏的世界。東京皇居和江戶城陰陽寮知曉此事後,派平安京陰陽寮出面,護送書與書靈至東京封印。


  二、繼承歷代守護三大神器的使命,第四任平城玉鏡劍,無法忍受安德天皇被封印、毀壞,因此打算讓年紀相差無幾的九歲徒弟,成為人匣。畢竟「玉鏡劍」一職,乃為三大神器而存。(按:相傳真正的三大神器,已和安德天皇沉入海底,伴隨其左右,故部分日本歷史學家認為,現存三大神器多是仿製。)


  三、不願摯友毀徒染血的栗花落梅五七,伏見半途偷襲未果,找上墨薔家幫忙。


  四、宴會上,第四任平城玉鏡劍攜徒前來,欲意破壞平安京陰陽寮、墨薔家,與鬼一法眼結盟,未料他人搶先──到伊賀、甲賀習武,時年十歲的栗花落荻荻(白蕗荻荻),得知父親準備拋家棄女,犧牲成為人匣,愛恨交織下,策謀詭計,致使鬼一法眼喪失靈力,氣離宴會。栗花落梅五七無可奈何,只得搶走錦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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