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梟
硝梟

旅居各地,差強人意專職研究神話與妖怪傳聞,時常徒步橫越沙漠岩岸,舟船縱跨冰川雪山,難得一介閒散人。

第二三章 鞍馬山天狗與眾馬?(2-23-4)

(2-23-4)

  隨之,結界煙消雲散。


  扭轉著激戰後的酸疼手臂,方才那陣狂雨猶彈指間便蒸發,我全身乾燥,頭髮上塗抹髮膠處依然有型,心說陰陽師結界可謂幻術極致境界,難分真假。順山道走不到十分鐘,便見腹䵍和禽滑兩人,坐於螢石上專注下棋,我嘟囔道:「呼,可真悠哉。」兩人似沒聽見,寧神貫注,我好奇對弈情況,據我了解,腹䵍棋力略勝禽滑一籌。走近瞧,榧木棋盤油紋華美,略飄芬芳,而雲子(棋子)膩潤晶瑩,無一不是上品,但我倒有些失望,總覺缺少特異質氣,不般配「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


  我不太懂圍棋,直覺黑白兩子幾乎勢均力敵、相互掣肘,卻困走迷城,說:「這就信長棋啊!」腹䵍聽出我話語間的失望,笑道:「信長棋已毀,怕是找不著,眼下棋盤雲子乃代品,但尋到更珍貴──『本能寺之變』當晚,織田信長『三劫無勝負』之棋譜。」我沒理解腹䵍的弦外之音,禽滑揮扇,打發似地說道:「小淳你旁邊玩去,我定要破這『三劫不吉』。」我哼了聲,瞄見腹䵍腳邊放置一袱巾包裹的竹箱,則打開來看,裡頭是一隻古樸粗獷的簡陋茶罐,及一把玉石皮面、雉雞雕紋的絢麗琵琶,兩者並列,甚為突兀。


  隨手撥攏琵琶弦,音色尚算清亮,卻無驚艷感;反倒拔開茶罐塞,茶香鮮活四溢、舒暢百骸九竅,顯是極品,腹䵍再言:「我推測能在大德寺金毛閣巧遇利休宗師,果不其然,祂便邀我至高桐院點香賞畫、品茶論道,並親自挑葉手磨此茶,高雅宜人啊。」幸虧派腹䵍取利休茶,單「點香賞畫、品茶論道」八字,免不了一場鬥茶、鬥香過程,非我這俗人能應付。腹䵍續道:「至於妲己琵琶,得朝歌找去,時間上不及,故借來仿琵琶。」


  「妙哉奇哉,難哉困哉!」禽滑「唰」地一聲展扇,傾瀉狂喜之情,我嫌無聊說道:「這局棋有趣嗎?」禽滑正眼沒瞧過我,緊盯棋盤,說道:「千載難逢一絕地,絕處逢生一斷生。」我聽不懂,道:「說人話!」腹䵍笑道:「圍棋講究地盤,目數多者為贏家,三劫不僅目數,且活路等同死路。」我搔頭說:「目數就是指棋盤的點點空得越多越贏是吧,活路就是指能繼續下的步數對嗎?」腹䵍笑說:「如此理解不差。」


  「既然信長棋已毀,棋譜哪來?」我好奇問,腹䵍輕描淡寫回答:「長崎。」


  「我以為本能寺之變的局棋,只是傳說,想不到真存在!怎會在長崎?」我問道。腹䵍說明,本能寺之變,戰火焚毀寺廟時,附近南蠻寺的葡萄牙天主教傳教士──路易士·佛洛伊斯──和修女們,因感念織田信長寬容善待之情,偷溜進本能寺,卻不見織田信長,僅看到一盤棋局,混亂中趕忙畫下。


  「埋在長崎,佛洛伊斯的墓裡。」腹䵍淡然說道,我彷彿聽聞驚恐駭人之事,顫問:「腹⋯⋯腹大哥,難道你去盜墓!」腹䵍先是一愣,隨後笑道:「不,我只是到佛洛伊斯墓前,講述對『罪』與『罰』、『天堂』與『煉獄』的批判觀點,佛洛伊斯即現身,吾倆辯駁五小時教義後,各覺深有新意心得,祂便將棋譜轉交予我。」我用力鼓掌,五小時的宗教教義辯論!常人莫可追、莫可追啊。




 

  倚靠螢石睡了小半天,天色趨晚,禽滑和腹䵍另下一盤棋,將近收官。看不出勝負,我閑得慌,走回山道,撿些枯枝腐葉、散花垂藤,坐在道中央,編成花冠,戴在小絨毛頭上,並隨意替祂織了幾綹毛辮。


  玩興正濃,「哧!」破空三痕銀光射來,我抄起小絨毛,右掌俯撐地面,一個陀螺低旋翻彈,起身掃腿,腿風直撞銀光,噹啷噹啷,掉落三柄忍者用的飛苦無。我見狀,大笑喊道:「孟大哥,從哪兒學來的淘氣!」但聽孟勝笑聲爽朗,一條麻繩繫著兩壺大酒罋頸,掛於右肩,由山道對面的杉木林樹梢,英姿勃勃地鴻降,後頭還跟著兩撥人類男子一起跳下。


  「鉅子。」孟勝施禮說道,後面兩撥人,四人為一組,尋常服飾,未著忍裝,紛紛對我單膝跪下,低頭說道:「伊賀參見墨薔鉅子。」「甲賀參見墨薔鉅子。」


  我急忙扶起兩撥人的為首者,禮貌說道:「伊賀、甲賀的各位大哥請起,你們禮行得太大,萬萬不可,墨薔家多謝兩家首領的相助。」此時禽滑、腹䵍已終結棋局,過來和伊賀、甲賀眾人寒喧,護神四人在玄異圈的名氣,可比我這新任鉅子大多了去,浩浩蕩蕩一行人佔據山道,所幸即將入夜,常人早歸家。


  「媯大哥還沒到。」插不進護神們和忍者們的談天話題,我打開從車站販賣機買來,可樂易開罐拉環,灌飲,正納悶最先完成任務的媯盤,何以最後到達,卻眼見異象──數名女子眾星拱月般圍繞媯盤,倏忽顯影!


  自幼即受護神們照顧,太過熟悉、太過親近,我從不曾思考他們的人際關係、男女關係,當媯盤對我施禮時,我反而呆愣望著他身邊那名美貌女子,問:「大姐,妳誰啊?」女子攬抱媯盤手臂,用豐滿胸部挺挺頂住,甜軟笑道:「媯盤大人未過門的妻子。」我差點兒把可樂噴媯盤臉上。


  禽滑攏扇拊掌,哈哈大笑道:「阿國小姐確定要嫁他?此人陰險腹黑、尖酸刻薄、視財如命、翻臉無情,非佳婿人選。」媯盤輕輕推離出雲阿國,對禽滑冷冷說道:「回格林威治迷宮社區後,再打過。」我左繞右觀出雲阿國,祂倒是大方展示姿色,我苦笑:「原來祢就是出雲阿國啊,歷史記載沒騙人,真的非常美麗。」我又指著媯盤身後另一名已被術式控制,形同傀儡的美麗女子問:「那又誰?」出雲阿國跺腳,生氣說:「白蕗荻荻,祇園花魁,我和靜實在不願教她舞藝。」出雲阿國近處一名女扮男裝的秀麗女子,即是靜御前,祂苦笑不答,我想起鬼一法眼和祂之間的淵源,朝祂頷首示好。提及白蕗荻荻,忍者們些許騷動,似乎他們彼此間存在某種糾葛。


  禽滑恍然說道:「荻藤院那個啊,記得她對烏龜佬也⋯⋯。」我趣笑:「喂,老哥,『也』要怎麼解釋,說清楚啊!」媯盤臉色鐵青,我發現靜御前身後,居然躲藏一名少女,我窘澀問:「妳⋯⋯呢?」少女唯諾支吾:「我是座敷,和阿國姐姐、靜姐姐,隨護神大人一同前來。」


  總狀況外,少識情趣的孟勝,驀地回指杉木林,問:「那,那位呢?」林間緩步踱出一憐怯怯美人,既有少婦的風韵魅惑,又存少女的青嫩單純,令眾人不禁心生嬌愛。美人蓮佛蛉子,毫無掩飾,率真說:「一樣。媯盤會長的愛慕者。」媯盤難得擰眉,說道:「妳怎麼來了。」我和禽滑、腹䵍、孟勝大為訝異,媯盤情緒極少波動,竟會對女人產生如此明顯的表情變化,足見蓮佛蛉子在他心中不一般。蓮佛蛉子答道:「墨薔鉅子住宿敝店,不該來拜見道謝?」我悟道:「妳是蛉京的⋯⋯。」蓮佛蛉子淡然一笑:「蛉京真正的幕後老闆,蓮佛蛉子。」


  禽滑揶揄嘲笑聲在耳,歎為觀止媯盤「拈花惹草」的魅力,並告知媯盤待案件解決後,必須去一趟姬路城找刑部姬,而出雲阿國配合禽滑胡鬧之際,我和媯盤眼神不經意對望,他卻避開。我意識到,面對「墨薔梢」的親弟,媯盤諸多難堪、不堪言⋯⋯則墨薔梢書房內,有十一字的法帖一幀:「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又為誰臨摹?


  至夜,貴船神社上行約一刻鐘腳程的奧宮,今晚將舉辦一場,關乎日本玄異圈命運的宴會。我盤腿運行內息,四名護神看似隨意站坐,實則守備四方,連活潑聒噪的出雲阿國,也僅低聲對靜御前,無的放矢地抱怨蓮佛蛉子,不敢太過放肆,深怕打擾我。鉅子雖年輕,畢竟是墨薔家實際掌權者,再說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怕我,總該怕我家那四名千年級別的鬼神。孟勝觀察再三,發覺我運行內息的功力似乎又提升一等。


  伊賀甲賀不愧是日本忍者組織的代表,與一票鬼神、京妖同處,仍舊泰然自在,他們正用暗號溝通,經腹䵍破解,透過「尚同六之術」傳達,原來白蕗荻荻曾受伊賀、甲賀訓練,後來叛逃,現在由媯盤庇護,不在三萬墨者編制內,卻屬墨薔家相關合作人士,忍者們無法確定「她是否媯盤的女人」,裁決一個白蕗荻荻容易,得罪墨薔家護神,得不償失,恐怕得賠上整個組織。


  媯盤表情沒變化地把玩袖釦,靜聽這段對話。


  我想起剛才進入奧宮時,媯盤特別仰脖,望了眼此處知名景點,「相生之杉」,依偎千年的杉樹和楓樹,盤根錯節、不分彼此,好比不同世界的兩人交會相遇,究竟是情寄抑或孽緣?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