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梟
硝梟

旅居各地,差強人意專職研究神話與妖怪傳聞,時常徒步橫越沙漠岩岸,舟船縱跨冰川雪山,難得一介閒散人。

第二一章 白鷺夜驚魂(2-21-4)

(2-21-4)

  「喂!作弊啊,居然攻擊禽滑!」我向刑部姬抗議,刑部姬不敢置信,說:「鉅子大人,您這話真說得出口。」我痞笑:「祢們又不是我,何必把我的精髓學得如此透徹。」禽滑對著發愣的阿菊喊道:「阿菊,賸下三個盤子,扔!」阿菊聞言,聽話地把盤子全拋出,禽滑颯踏遷延如流星,將一枝絳羲雉宇箭搭弓射出,箭竟似活物,穿一、接二、連三,一箭三貫,重疊盤子為一摞,釘於鬼瓦石柱,紋絲不動。


  「好!」我大喝,使勁鼓掌,十個盤子宛猶博物館展示品,優美地陳列在鬼瓦石柱上。刑部姬不甘心,恨恨說道:「你贏了。」我說:「祢應該謝我才是。」刑部姬怒目瞪視,憤道:「你贏走阿菊盤,我反而得謝你?」我向她開示大道理:「事情一體兩面。禽滑和媯盤同為護神,如今禽滑武功高強、術式頂尖,輕鬆贏了白鷺女弓隊,不也相對認證媯盤亦是高手?說明公主祢的眼光極佳,找對男人。」刑部姬聽我褒獎她眼光佳,陶然說道:「那是。」


  「什麼人!」手電筒燈光搖晃閃爍,警靴蹭地聲、鑰匙碰撞聲,叮叮噹噹,從遠方跑近兩名姬路城的凡人警衛。


  禽滑全然不愧疚,笑說:「哎呀呀,施術時忘記豎建阻隔空間。」我真懶得罵他,正欲趕快和刑部姬收尾了結,才發現眾女已消散,無鬼瓦石柱、無鯱鉾鴟尾箭,連穴子壽司和葡萄酒也無,一切乾淨俐落,只有一隻方大的螺鈿蒔繪百獸檜箱,擱置井欄。我趕緊抱起檜箱,沉甚,箱蓋浮現「媯盤」兩字,隨即消失。


  我苦笑,與禽滑撒腿就逃,奔離姬路城。





  搭計程車回淡路島民宿,沐浴後,約凌晨三點,我打開箱蓋,不禁倒吸一口氣,檜箱裡十個盤子,簡直發揮陶瓷工藝到淋漓盡致,落英艷、吟鳥巧,圖紋生動,淺透玉潤晶璀的色澤,令人忍不住撫摸光滑盤面,我讚歎:「原來這才是真正阿菊盤⋯⋯擺盤稻荷壽司,定美的不得了。」


  收拾好檜箱,我打算小睡一會兒,然而輾轉反側,思緒堵塞,總覺謎團蹦出一根模糊繩子,只要慢慢拉,抽絲剝繭,即可分解謎團,但找不著線頭。我抱著枕頭凝望月光,釐清兩日來的所有行動:首先,王居受「鐵輪井戶丑時參」詛咒,以及反五町橫友因「妖怪檄文」,兩案件都發生在京都,兩人更同時透過老爸找上我;前往烏丸通調查藤岡博史被殺案,巧遇百鬼夜行,得知日本正發生陰陽師內戰⋯⋯不!世間不會諸多巧合⋯⋯尤其──


  ──尤其能斬斷籠罩京都邪氣的鬼一法眼,曾是老媽的「宴會座上賓」。平城玉鏡劍曾言,他聽「先師」敘述老媽舉辦宴會之事,那何能如此清楚小清單上物品?除非⋯⋯當年舉辦宴會的目的,為助平安京陰陽寮,第四任平城玉鏡劍完成護送蒔繪錦匣任務。仔細回想,引導我與平城玉鏡劍、百鬼夜行相遇,正是禽滑──當時他指著京都御苑說,「那邊情況十分不尋常」──慢,既然栗花落梅五七,偷襲第四任平城玉鏡劍得手,是否蒔繪錦匣已落入其手?


  如此說來,當年宴會失敗,鬼一法眼沒將京都邪氣斬斷,因此十五年後,蒔繪錦匣作祟,引發王居詛咒事件、大河內葵三和藤岡博史被殺刑案,為力挽狂瀾,不知哪個「缺德之人」,決定捲進墨薔鉅子,我,了結十五年前種下的因果。


  我頓時爬起身,既生氣愈懊惱,答案不明擺著!可調配全日本最強陰陽師,平城玉鏡劍,說服他率領百鬼夜行作秀;又能支使護神欺瞞自家鉅子,說謊搬大戲;並告訴王居、反五町橫友到格林威治迷宮社區找我⋯⋯莫名荒唐行徑,能有誰──瞾煊煊!


  為求驗證,我單獨施展「尚同六之術」召喚孟勝。


  四名護神中,孟勝最不擅說謊。感應孟勝,他敘述事情有點兒顛三倒四,似正與酒吞童子拼酒。孟勝朗聲道:「哈哈,鉅子,酒吞兄的『神便鬼毒酒』真不錯!」本來擔心套話孟勝不易,現下他喝得微醺,正合意,我試探道:「孟大哥,十五年前你不也喝過?在鬼一法眼宴會上。」孟勝哈哈大笑:「沒有,沒有,是腹䵍兄來取,他滴酒不沾,酒吞兄還同我抱怨此事呢!鬼一法眼宴會上也沒喝成⋯⋯。」我插話:「怎沒喝成?」孟勝道:「因為栗花落梅五七他啊⋯⋯唔!」孟勝驚覺失言,趕忙停話。


  後頭傳來歎息,我淡淡冷笑,說:「孟大哥別擔心,禽滑接話來了。」結束感應,我轉頭看,禽滑遍體迸散青光鬼火,從黑暗中顯身,說:「唉,誰說你是『蠢仔』。」我不高興說:「祢們陪我媽胡攪屁呀!今天不把話說清楚,兄弟沒得做。」


  禽滑幽吟一首俳句籤詩:「『百鬼宵提燈,獝走。墨薔夜吹燭,踽行。神劍御魂,磷火星燃。珠血灑佈麞妖火,硫磺噴濺山蛸火。杉石坐賞腐草火,棄命吐綻骨花火。』當年栗花落梅五七占卜未來的籤詩。」


  我喃喃說道:「麞妖火、山蛸火、腐草火、骨花火⋯⋯這不是⋯⋯。」禽滑說:「陰陽頭栗花落梅五七,雖未守護三大神器秘密,卻依舊是當代最強陰陽師。他占卜未來,四火崩毀玄異圈,『百鬼宵提燈,獝走』乃指平安京陰陽寮,而『墨薔夜吹燭,踽行』,當然是墨薔家,此兩家將遭『神劍御魂』,火祭滅絕。」


  「神劍御魂,就是神劍『布都御魂』吧。」我理會,禽滑點頭說道:「布都御魂,顧名思義,透過『御魂』⋯⋯隨意喚醒亡靈。」我十分震驚,雖墨薔家也喚醒禽滑他們的亡靈,成為護神,因他們本身對墨家存有一份執念情感,但隨意喚醒亡靈,屬暗黑邪術,連真臘甕家也不做這事。


  「難道麞妖也因布都御魂而醒!」那麼,兇手就只有他──翟流!


  禽滑直勾勾盯視我,說:「麞妖火刑,以硫磺山蛸之天火壓制;腐草之火,須用骨花火壓制。」我停頓好一會兒,終於意會,比先前更震驚地回望禽滑,重複:「腐草之火,須用骨花火壓制⋯⋯。」


  腐草化螢。


  螢火蟲古稱腐草,日本文學作品提到螢之光,太半喻示《源氏物語》般的愛情。我說道:「寄駐《源氏物語》上的書靈,必須用反轉詛咒術『骨花』處理,對嗎?所以當年栗花落梅五七,並非殺害摯友,而是要封毀書靈。」果然是反轉詛咒術,直接反轉結局,大魔頭變成大救世主。禽滑說:「栗花落梅五七,一直修煉不成骨花,因人類骨灰和式神灰無法結合,少了一味媒介──蘭殭蟲。」我接話:「然後老媽答應他,不僅給他蘭殭蟲,並且打算協助他們,找來鬼一法眼。」禽滑點頭:「但失敗了。」


  「孟大哥說因為栗花落梅五七才失敗。」我不解。


  東方既白、萬物甦醒,望外,天地間清朗美好。初陽輝彩,禽滑卻背對逆光,神情黯黮,思舊道:「為了從第四任手中救下小玉鏡劍。」


  我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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