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梟
硝梟

旅居各地,差強人意專職研究神話與妖怪傳聞,時常徒步橫越沙漠岩岸,舟船縱跨冰川雪山,難得一介閒散人。

第十二章 十七年後再起新刑案(2-12-1)

(2-12-1)

第十二章  十七年後再起新刑案


  這個週末,天顯異象,乍看灰空迷濛,實是雲色蒼青、氤氳失和,陰氣猶蛟焦躁竄空,瀰漫不安氛圍。


  我鳥窩頭凌亂,慵懶地軟癩在灰牛皮沙發中,一雙大長腿擱在流線型矮長鋼桌上,並不在意來客身份。


  來客,頗眼熟,好像社會新聞上常見到。綽號「慢吞仔」的蔣姓刑事警察,他與其搭檔毛姓女警,堪稱臺灣首席破案雙人組。毛姓女警綽號則叫「龜毛妹」,生性勇猛強悍,對於犯罪現場的蛛絲馬跡觀察入微,連鑑識科和法醫科的同事都甘拜下風。慢吞仔逮捕罪犯的動作雖慢,卻絕無冤罪與誣陷,加之龜毛妹膽大心細,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從無嫌隙。當然如此有默契還有個不爭原由,他倆其實是父女。慢吞仔為入贅婿。


  龜毛妹打從踏進格林威治迷宮社區起,未曾鬆褪警戒,尤其走入墨薔家的會客室後,她全身寒毛直豎,刑警天生天養的敏銳直覺,此處雖非犯罪現場,卻蘊藏堪比漩渦的巨大惡性,特別是墨薔鉅子右手邊那面白牆,浪襲般,錐刺人心的可怖。


  我用力哈欠,目光卻沒離開那女警的視線,她能注意到「萬妖牆」,靈感相當高啊,保不齊經過玄術訓練,都能具備靈力。


  其父慢吞仔已來過墨薔家數次,我們見過一次,他溫吞吞說道:「墨薔鉅子,還未恭賀您繼承尊位。」他緩慢的一句話剛說完,舒爺爺正一手擎茶點端盤,另手持雪白抹布,至桌旁,伸左腳輕勾慢攏,把我大長腿實實地踢下地,復優雅擦桌清潔。兩腳墜地疼得我趕緊縮起,皺眉抱膝,媽呀,舒爺爺,你當著外人前也給我點兒面子。慢吞仔躬身謝道:「謝舒爺款待。」舒爺爺回禮:「您客氣,敝舍怠慢,兩位請用茶點。」龜毛妹露出似笑非笑神情,認為我相當活該。


  我的無禮行止,源於昨晚權教授的不明訊息來電:「墨薔淳同學,後天找你,在家不准外出!」話都沒回,權教授已切斷通訊關機。整晚忙問同學,依然得不到個屁答案,記不起哪篇報告未交、哪場研討會未出席。


  缺乏鬥志啊。





  舒爺爺替我倒杯蜜香紅茶,我貪婪吸吮熱甜甜茶香,聽得慢吞仔再說:「有宗案件令警方相當棘手,我們曾找過物理學和生物學專家們協助,但結論同法醫一致,因此轉而求助墨薔家。」我點頭:「嗯,理解,意思是科學不能解釋的怪事。」慢吞仔笑說:「是啊。」龜毛妹似乎受不了她爸、我、舒爺三人,談話態度慢條斯理,急語如砲,直說:「上週末六、下午三點四十五分,章路櫽在信義區自燃,當場死亡。地點是鬧區,有充足目擊人群的證言和攝影,路口數支CCTV影像,證據齊全──人類不可能自燃,又不是玄幻劇!只是必須破解犯罪手法。」龜毛妹口吻甚不屑,一副不信鬼神蒼天的模樣,想來曾經在這起案件上,和父親慢吞仔意見相左,爭執一番。


  我極度不爽她那句「人類不可能自燃,又不是玄幻劇!」。


  玄幻怎麼!礙著妳啦?


  我回嗆:「妳懂個屁!歷史上曾有過多起人體自燃案例,嘛事都說犯罪手法,又不是刑偵劇!」舒爺爺嚴肅喊了聲「小淳」,我揮揮手,表示知道,悶悶問道:「章⋯⋯什麼路的,什麼人?」龜毛妹略為尷尬答:「章路櫽,任職金融公司的普通上班族,未婚,家境優渥,無不良嗜好,未曾與人結怨⋯⋯簡單說,沒有被殺害的理由。」我搔搔頭,無奈說:「那不就自燃。」話一出,龜毛妹臉色又瞬間陰鬱。


  「鬧區發生人體自燃,沒引起恐慌和流言?」我比較好奇大眾反應。龜毛妹開始惱怒,口氣變得衝撞,咬牙:「沒有沒有!正常人類誰會相信人體自燃!常人經過縝密的常識判斷,推測要麼引火自焚、要麼背包裡物品走火,再更恐怖些,就是被謀殺,完全沒人會說自燃!」


  搞不懂這大我兩三歲的女人,到底糾結啥,並非不明白她的想法,她自幼出生刑警世家,成為刑警後,生命歷程更臍帶著社會犯罪,融浸骨血,凡事講求證據,可我不也一樣?墨薔鉅子,身處玄異圈渦流。


  「許是人體自燃的刑事案件。」舒爺爺微淺一笑,掐斷我和龜毛妹,鬼打牆式對話。慢吞仔問:「舒爺指章路櫽確實人體自燃而亡,卻出於他人有意或無意為之的人為因素?」舒爺爺緩喝一口茶:「正是。」


  「經鑑識員和法醫檢驗,章路櫽隨身攜帶物品,沒有被設計任何能引發起火的裝置,屍體亦無侵入性外傷⋯⋯甚至有同仁大膽假設,是否被注射類似燃油類的化學物質,法醫解剖,無。」龜毛妹講完,我順手塞了塊雪花豬油糕,綿密清甜、入口即化,非常對味蜜香紅茶⋯⋯兩三個月前,米蘭時尚週,找上我的羅楚嬿,也提到「自燃」⋯⋯。


  一口氣吃進五塊糕,我忽問:「章路櫽身上,沒有什麼動物毛皮之類的嗎?」一聽,慢吞仔父女倆頓時瞳孔放光,慢吞仔答道:「沒有,鉅子您為何這麼問,有頭緒?」我抓抓頭,又問:「那從哪個部位自燃?」龜毛妹更急一步說明:「自燃速度極快,起火點非常不明確,法醫初估是胃和腸子。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他和動物的關聯。」我再度沒頭沒腦拋出一個議題。


  龜毛妹差點兒沒舉警槍崩我,怒道:「你別浪費我們警方的時間!管他家養貓還是養狗!難道動物會謀殺他嗎!」


  「嗯」了一聲,我回答:「嗯,我認為是動物謀殺他。」龜毛妹不可置信看向我,此刻紮實地相信傳聞──墨薔家新任鉅子不僅是極致媽寶,或許還隱藏低能基因。





  簡單吃過舒爺爺端上的總匯三明治當午餐,龜毛妹表情異常古怪。源於午餐前,不速之客忽飛降於鋼桌上──墨薔梟的魁鐮螳蜂──不知從哪兒搞來兩顆蝙蝠頭當午餐,大口吸吮腦漿。


  久辦刑事案件的慢吞仔父女倆,雖不怕見血腥既支離破碎的場景,但怪蟲啃蝙蝠腦漿如此詭譎的畫面,生平首見,多少引發些噁心感。我朝魁鎌螳蜂說:「大都市的,你到底每天從哪裡弄來蝙蝠頭啊?」自從品嚐過卡普阿斯河流域的鈾山裡,「美麗」的仙鶴蝙蝠後,牠算愛上此等美味。


  把吸乾的蝙蝠頭丟向舒爺爺,魁鐮螳蜂刷刷兩下鐮刀,邊回應我的問話,邊往慢吞仔父女倆跟前飛去,我急忙說道:「沒事,牠就是好奇新客人。」父女倆屏氣凝神,深怕銳利鐮刀往他們臉上招呼。舒爺爺自在地拿著蝙蝠頭,走入廚房;魁鐮螳蜂逡巡約莫十分鐘,也飛回我房間,我裝作沒瞧見龜毛妹鬢髮角,流下的汗。


  舒爺爺後來端上的三明治,龜毛妹象徵性吃了一小片,可能在意舒爺爺剛才抓蝙蝠頭的手吧。


  「我想知道章路櫽和動物間的關聯。」我重提議題,龜毛妹這次並無反駁,應是魁鐮螳蜂人性化行徑,震懾住她。連昆蟲尚且「好奇見客」,誰又敢擔保動物不會策劃「預謀殺人」?


  慢吞仔打回警局確認再三,搖頭:「章路櫽不喜歡動物,家中也無寵物。」此時,八門中的一扇打開,是禽滑,他走了進來,劈頭朝舒爺爺就抱怨:「老不死的,家裡沒紅豆啦!」我一聽生急:「舒爺爺,得趕緊訂購。」禽滑身邊響起清脆悅耳的鈴聲,見狀,一小群螽斯鈴圍繞他,我反問:「水蜜桃足夠嗎?」禽滑捋捋下巴,點頭:「嗯,水蜜桃也該加訂。」


  龜毛妹初見禽滑驚人美貌,微愣失神,且聽至一會兒紅豆、一會兒水蜜桃,不禁怒意勃發:「買菜的事可以稍等再聊嗎!」禽滑才意識到兩名訪客的存在,向慢吞仔拱手禮:「誒呀,久未見。」慢吞仔拱手回禮,微笑:「禽滑先生依舊風采過人。」話說清早七蟲衍嗷嗷待哺,我一人忙不過,即召喚禽滑出來幫手。蘭殭蟲吃的紅豆沒了,餵螽斯鈴的水蜜桃又不能久放,留量少,待會兒空閒,得好好盤點其餘幾蟲的食糧庫存。


  龜毛妹自不知其中緣故,正經討論刑案,半途卻兩大男人,無厘頭地商量起蔬菜水果之事,難怪她氣急敗壞。


  禽滑對龜毛妹閃露迷死人微笑後,便領蟲群往另扇門離開。


  瞧龜毛妹處於崩潰邊緣,挺有趣,我終於繞回正題:「章路櫽平時有哪些嗜好或活動?」慢吞仔知我已有眉目:「據調查,他參加數個登山協會,得空一定約山友們登山。我們也曾懷疑山友犯案,排查,無嫌疑人。」我漫不經心說道:「蔣叔,你記得綾雲緞莊嗎?」


  慢吞仔渾身一震,眉間微蹙,下意識地搓著手指,口吃:「鉅子⋯⋯鉅子您知道綾雲緞莊⋯⋯真神了⋯⋯。」龜毛妹首次聽說綾雲緞莊,疑惑望向父親,慢吞仔把事件始末仔細敘述,龜毛妹聽至張阿悌收藏室裡的動物毛皮自燃時,驚異地轉望我。慢吞仔搖頭:「當時我沒直接參與該案件,只聽說一場巨火燒得慘烈,張守發舉家全不在。」


  「其實⋯⋯張守發的女兒張筱卿,活著。」我輕描淡寫告知驚人線索,慢吞仔訝道:「真的?」我沒想隱藏,說:「那天晚上,有人目擊張筱卿被帶走。」慢吞仔似乎坐不住,身體前傾,失聲問:「誰⋯⋯誰帶走的!」眾人目光盯視下,我吐露:「日前我接受尋找張筱卿的案件,案件委託者也就是當晚目擊者,很抱歉我不能透露委託者的身份訊息,她認為是綾雲緞莊裡的人偶,帶走張筱卿。」慢吞仔父女倆眼神愈發怪異,我秀出手機裡美錦遭小偷破壞的照片,指著其中一尊被破壞的人偶,續道:「委託人指證,是這人偶帶走張筱卿。」


  龜毛妹忽怪問:「墨薔淳,你能不能『現在』、『當場』作個法給我看?」我和舒爺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要求逗笑,我忍不住失笑:「妳就這麼不相信人體會自燃、人偶會行動?連科學家都無法否定人體自燃的可能性,畢竟人體含有磷物質。我以為刑警會更相信玄虛之事。還有,不是作法,叫『施術』。」在慢吞仔未道歉前,龜毛妹已搶話:「不相信。我只相信科學辦案。」


  好吧。


  我仰望天花板,想著該施什麼術給她看,別又說成變魔術。


  話說回來,如此刻意的施術,還真頭一遭,當然不能施「墨家十倡言之術」、「千煞黑娜咒」此等大術,也沒必要召喚護神們⋯⋯突然想起臭老爹小時候教我的一種基礎幻術,專門拿來嚇唬平凡人用的。


  我雙手指捏蘭花狀,抬臂懸腕,半空往返虛畫太極,再往臉上柔拂輕觸,低喝一字:「相!」轉瞬,我容顏猶鏡,竟變成龜毛妹模樣!


  龜毛妹霎時花容失色,駭然捂嘴。


  我玩興一起,連同聲音都轉變,模仿龜毛妹行止,扭捏嬌道:「你、你、你!你這小沒良心的親親討厭鬼,幹嘛模仿人家呀!討厭膩!」龜毛妹雖又懼又驚,仍想出手打我,豈料舒爺爺紋絲不動地單用食指戳我腰間,我受癢一縮,回復本來面貌。舒爺爺歉道:「毛小姐真抱歉,我家鉅子就愛鬧。」龜毛妹聲音略顫,說:「沒⋯⋯沒事,只是⋯⋯太像⋯⋯不,一模一樣⋯⋯。」


  龜毛妹惡狠狠瞪我,我露出無辜又欠扁的痞笑。慢吞仔輕拍女兒以示安撫,分析道:「章路櫽年紀不大,十七年前只是個孩子,想來與綾雲緞莊無關聯。」我說:「但他也姓『張』啊。」慢吞仔微笑答道:「沒說明清楚,章路櫽的『章』,是文章的『章』。」


  再和慢吞仔父女倆聊了些玄異圈趣聞,一通來電,他們便趕回警局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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