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連續殺官案（2-3）

  越前行荊州，繁華景緻越逐漸由荒地爛屋取代，車馬慢行約四日，期間不僅探子回報關萱已平安抵達湓城縣，花盈緋一干人還遭遇兩撥農民樵夫集結成夥的賊匪，長孫鏑拳腳教訓賊匪一頓，大聲斥喝告誡：「貧賤不能移，此之謂大丈夫！」花盈緋心疼貧苦人家為一口飯，幹起打家劫舍買賣，施捨些錢帛給那些賊匪，嘆道：「唉，非百姓過錯，是朝廷照顧百姓不周。」

  這日蠡苑車馬停駐在南郡郡守府外，長孫鏑向門差遞上赭絨金箋拜帖，門差見拜帖奢華，知是世家貴胄來訪，趕忙將拜帖送進竇慶辦公房中。竇慶開帖略讀後，駭然變色，立馬趨至門外相迎，他觀察來訪的綠綢翠帶青年，皇氣外顯，神情頗雲淡風輕，袍底淺繡五爪黑龍，他心中一凜，施禮說道：「下官竇慶，請貴家入內敘舊。」

  花盈緋、長孫鏑隨竇慶入花廳內歇息，僮兒奉茶後，竇慶支退左右，說道：「貴家，還請出示⋯⋯。」花盈緋啜飲一口熱茶，截斷竇慶話頭，說道：「竇大人未免大意，荊州頻傳連續殺官案，此刻單獨會晤我倆，不怕設陷害命。」竇慶甚驚，花盈緋卻又笑道：「竇大人莫慌，父皇特命我為『謁者侯』，雖刑部和都司已著手調查，我仍有巡察庫牧述、田奭、蔡融被殺一案的職分。」竇慶謹慎說道：「貴家，還請出示身份證明⋯⋯和陛下手諭。」花盈緋笑道：「父皇僅口諭，竇大人依舊是連續殺官案的主審，我只是前來協助破案，身份證明嘛⋯⋯請看。」

  花盈緋自雙袖內取將玉牌、黃金魚符和織錦革皮魚袋，竇慶雙手微顫接過審視，不禁倒抽氣，玉牌果真刻著「永樂王楊瑯」，而魚符魚袋亦內廷所頒，絕無造假。竇慶欲開口詢問，又礙於眼前此皇子身份古怪，不知所措，花盈緋嘆道：「竇大人但說無妨。」竇慶小心斟酌措辭，深怕觸及帝家秘事，道：「下官失禮，您⋯⋯真是永樂王殿下？傳聞殿下您七歲時已遭難。」花盈緋道：「確實曾遭險，終究活下⋯⋯是以本王身份未能宣眾，請竇大人代為隱瞞。」竇慶一聽，再次行正式大禮，花盈緋道：「竇大人不必客氣拘禮。」

  花盈緋道：「此人為本王心腹護衛，名『長孫鏑』，忠誠耿介，竇大人用得著他的地方，直接吩咐便是。」長孫鏑抱拳朗道：「鏑子向竇大人問好。」竇慶回禮道：「鏑護衛有勞了。」花盈緋道：「刑部和都司的官員，就辛苦竇大人周旋，不與我等牴觸查案，南郡打擾期間，請竇大人稱本王為『花盈緋』。」竇慶一怔，失聲道：「殿下⋯⋯是蠡苑花盈緋⋯⋯。」

  竇慶命人灑掃兩客廂供花盈緋和長孫鏑住宿歇息，做為在荊州這段時日的住所。廂房佈置拙雅，窗外一株老松枝幹欹曲，頗韵風骨，花盈緋甚歡喜，蠡苑護衛四人搬來車馬上的生活用物，竇慶見器物全出自名工巧匠之手、精巧稀貴，益發相信花盈緋確實是永樂王。花盈緋自器物裡挑選一隻皮囊形狀的銀壺，贈與竇慶作為初見禮，竇慶推辭，花盈緋則道：「蠡苑鍛錘的小藝品兒，不貴重，竇大人莫辭。」竇慶視壺面鏨刻兩駿馬，一匹竟躍舞，另一匹竟銜杯屈拜，趣意喜感，花盈緋笑道：「蠡苑擅育馬，又自釀『梨花麴』，育員們嬉鬧飼馬酒水，豈料馬兒真醉酒，咬杯起舞，便將此景勾勒於吐谷渾壺上，取名『舞馬銜杯壺』。」

  星漢流光浸皎月，荊楚迴夢，寧與黃鵠比翼。

  長孫鏑命廚娘燒滾一桶沸水，提入屋內供花盈緋沐浴。熱氣蒸騰，花盈緋浸泡澡桶裡，小酌梨花麴，醇甘潤喉，全身熱紅。氤氳迷濛。雖不願回憶傷痛過往，然成人後，頭一遭使用「永樂王楊瑯」所屬玉牌，昔年怵目驚心的謀殺湧現，仍歷歷在目。是誰憎恨楊廣，要除其子楊瑯而後快？七歲遭難後，世間再無永樂王楊瑯，取而代之的是市井內偷矇拐騙、與狗爭食的浮萌輕民，花盈緋。隨年齡增長、輾轉遷徙各國，了然於心，不是誰憎恨楊廣，是——誰都憎恨楊廣。念之益深，再憶九歲流浪至揚州西湖，湖畔櫻杏桃李，穠芳萎蕤、緋紅縈繞，不覺戀惑，故自取「花盈緋」。

  梨花麴原本冰珀清甜，此時卻愈飲愈膩澀，花盈緋苦笑，難不成自己亦是藉酒消愁的俗人？不知怎地，驀起鞭奴的俏顏爽語，十分可愛，花盈緋微微一笑，還未轉告她要來荊州、豫州。

  水漸涼，花盈緋跨出澡桶，正自擦身披袍，燭窗外的老松剪影彷彿換移姿態，多了一彎藤一綹鬚，花盈緋乍感殺氣，拂袖生風、飛身急退，右腿猛勁勾踢澡桶，澡桶撞窗潑水而出，月光下那藤鬚居然是一名裸身老人。

  雲袖上燒焦一肉眼難察的黑洞，澡桶亦破裂數片，地面掉落若干根枯藤削製而成的木針，七吋髮細、浸淬劇毒，此暗器極陰險歹毒，稍不留神則命赴黃泉。花盈緋冷冷說道：「代花某問安滕山秘老，派藤鬚尊駕前來，不知有何見教。」藤鬚老人通身宛猶枯萎樹皮、綴滿黑瘤，鬚髮粗捲，性喜攀爬於樹，遠望如同藤鬚，江湖中人依其形貌稱之。藤鬚老人怪笑道：「咯咯，秘老很好。花老闆又漂亮又香，真真一朵花兒，老頭我很是羨慕。」

  花盈緋一抖袖，滑握斑笛，跳出窗外，一招「九合諸侯，夷吾霸葵丘」搶攻，藤鬚老人骨骼格格發響，像藤似蔓怪異扭曲腰肢，撲向花盈緋纏繞，花盈緋敏捷笛刺掌拍數下，藤鬚老人無法近身，便一個仰翻，倒掛上宅頂，笑道：「好俊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