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城篇 66.死路

　　死亡峽谷，第五層迷宮。

　　原本陰暗汙穢的石洞在皇家冒險團進駐後，如今已是燈火通明，頗具規模的營區裡，聚集著大量精英戰士和冒險者，每人神色皆相當沉重。

　　面對絕地困境，英格蘭姆沒有放棄，見老巴達不願再開口，他自己召集了手下商議，最後終於想出一個方法。

　　「我們會先強行清除懸空石頭上的鐮刀蛛，頭頂大盾並命令持盾者守在左右，以最短時間全隊衝鋒至上一層迷宮，之後反覆使用直至回到地面。」

　　說完，像是詢求意見又像是邀請，英格蘭姆道：「老巴達先生，您看如何？」

　　誰是持盾者，誰又要負責斷後，老巴達沒有開口去問，經過又一段時間的思考，他已經明白知道答案也沒有意義。

　　最重要的是，他不相信這個方法有效。

　　如果是在第二層甚至第三層迷宮或許還有機會，能夠憑著數百人悍勇之氣一股作氣突破回到地面。

　　但這裡已經是第五層迷宮，想要連破四座懸空石道，敵人既然早已佈下絕殺困局，又怎麼可能會毫無反應。

　　不過，這至少是一線希望，能夠給浮動人心一絲慰藉，所以老巴達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簡單點頭同意加入隊伍，剩下的就看英格蘭姆自己運作。

　　就在老巴達坐回突出石塊上，拿出煙斗打算將為數不多的煙草抽完時，一道清麗身影走近他身邊。

　　「老巴達，沒機會了嗎？」

　　迪爾德麗雖然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但她有眼睛，看的出來，這名頗為傳奇的老冒險者幾乎放棄了。

　　「機會？是指逃出去？很難了。」

　　收起煙斗，老巴達仔細面對來人，他知道這名光騎士不會沒事來找自己。

　　「很難不代表沒機會。」迪爾德麗仍是堅定的說著。

　　知道能成為雙子教會光騎士的人都非同尋常，他們的思考、想法、行為都異於常人，老巴達考慮了一下，決定將剛剛想通的一些事情說出來。

　　「如果是我設下陷阱，這時候就會直接毀掉懸空石道，接下來即使不再進攻，只要靜靜等待，石洞內九成以上的人類就會因為飢餓、恐懼、怪罪而自相殘殺。」

　　「畢竟，不管對於迷宮城主人還是看門者來說，有鑽地蟲幫助，想要再重建出懸空石道並不算困難。」

　　這確實很有道理，但迪爾德麗神色依舊，未見慌張，只是問道：「對方為什麼沒這樣做？」

　　聞言，老巴達笑了，皺褶老臉第一次笑的如此燦爛，大概也是最後一次。

　　「因為這樣更好屠殺我們。」

　　聽到這裡，迪爾德麗也明白過來，有穩妥方法不使用，那肯定是因為還有更加高效率方法，而糟糕的是他們也不可能自毀懸空石道，難怪老巴達自從想通後就像接受命運一般消沉。

　　「你們沒機會了，那......我還有機會嗎？」

　　聽完眾人未來結局，迪爾德麗沒有放棄的再次詢問，那雙金色眼瞳依然堅定無比，沒有任何絲毫放棄之意。

　　知道對方說的機會是什麼，老巴達看了身旁光騎士一眼，越是這種危急時候，越是顯得這種貫徹意志到底的勇者之堅韌強大。

　　他願意為對方好好想一想。

　　「妳想拼死狙殺敵人？又或者應該說......文森特？」

　　清麗人影輕點點頭，後方銀白色馬尾隨之上下晃動。

　　「那就好好活下去。」

　　「有人死，不救。」

　　「有敵人，不殺。」

　　「有悲劇，不看。」

　　「第五層迷宮裡的幾百個人死光之前妳都不能死，這樣或許......妳能等到一個與敵人見面的機會。」

　　「好。」

　　迪爾德麗沉聲回應，起身準備離開去做最後的調整，不過離開前她腳步停了下來，微微躬身道：「謝謝。」

　　眼見優美背影義無反顧的走遠，老巴達心裡覺得有些可惜，這是一張很好的王牌，但資訊量的差異讓自己在一開始就判斷局勢錯誤，當整個大部隊進入迷宮城的一瞬間，他們已經輸了。

　　對方這一手來的太快、太深。

　　「老師！英格蘭姆團長他們準備要出發了，我們也快點跟上吧。」

　　正當他心中暗自感嘆著拿起煙斗時，老巴達便聽到那位自稱的弟子跑來焦急大喊。

　　接連被打斷最後享受機會，老巴達有些無語的看了看手中煙斗，這是槍劍與火的孩子們送給他的餞別禮物。

　　過往點滴回憶驀然湧上心頭，他想了想剛剛那個離去的背影，最後選擇緩緩點上了火。

　　「美尤娜，妳去吧，如果能活下來，可以到活體地城找槍劍與火，說是我的徒弟他們就會知道了。」

　　美尤娜聞言，心裡一股莫名激動揚起，對方終於願意承認自己！

　　雖然只是幾個月的相處，這名老冒險者在潛移默化中已教導自己不少，最後更願意讓自己拿著他的名號去依附十大傭兵團。

　　但同時，她也明白，對方不想走了，因為走不了了。

　　有這麼小小一瞬間，美尤娜也想大聲說出要留下來，但她祈求教導的原因就是為了不會毫無價值的死去，所以最後仍然忍住了。

　　「老師，保重。」說完，她便快步離去加入已在集結的隊伍。

　　四周也有一些冒險者紛紛找塊空地坐下休息，他們都是經驗相當豐富的人，知道生還機會非常渺茫，沒有打算加入將自己當作棄子的隊伍，只是默默準備著最後的生死一搏。

　　就在這沉重時分，突然一個人聲傳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大喊著，徹底劃破行動前寧靜！

　　「有......有沒有人！快......快......敵人......敵人要來了！」

　　石洞內眾人皆驚，因為在通往第六層迷宮的通道處，居然跑出一名渾身血紅是傷的高大男子，他顫顫巍巍的拖著傷軀移動，像是隨時會倒下一般。

　　英格蘭姆見狀，立刻停止突圍行動，叫上隨團的神官和醫生救助，自己也跟著上前關心，急問道：「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敵人是誰？你是怎麼逃到這裡？」

　　在治療神術和醫生搶救下，高大男子的沉重傷勢勉強控制住，他死死抓住英格蘭姆，虛弱的道：「我......我是駐守第十層的葛裏菲茲，我們......我們受到石炎魔跨界攻擊，一路......一路拼死逃到這裡，他們......要來了！」

　　話才說完，大量石裂炸碎聲音傳來！

　　石洞開始微微震動，偵察人員傳來通報大喊道：「團長！有數量不明的石炎魔從第六層準備進入，現在因為通道過小暫時被卡住，很快就會突破了！」

　　第一層到第五層是綠皮鬼與食獸人居住地，不具備足以提供石炎魔進入的高大通道，這反倒成為他們暫時的庇護。

　　英格蘭姆接到消息，沉吟一會後立刻大聲道：「計畫取消，以迎擊石炎魔為最優先目標，等驅逐敵人後再進行脫離作戰！」

　　若在衝剌懸空石道時被石炎魔追上，遭受對方和鐮刀蛛的兩面夾擊，到時就真的是死路一條，還不如選擇破釜沉舟一戰，先將追擊的敵人擊退後再撤退還比較有機會！

　　會被指名為新一任團長，英格蘭姆自然擁有相當豐富的指揮官經驗，他立刻安排數百人列陣以待。

　　所有準備就緒，只等石炎魔現身。

　　「砰！砰！砰！」的巨大踏步聲響越來越近，石洞也搖晃的越來越劇烈，就在眾人心中緊張來到最高點之時！

　　轟隆一聲！

　　洞壁被擊碎，巨大的石炎魔終於現身了！

　　「攻擊！」

　　一聲令下，魔法能量化作的冰箭、寒氣、水霧，瞬間將石洞內化作冰天雪地，接連形成的藍光撲天蓋地擊中第一頭石炎魔！

　　水與火相撞，激發出大量蒸氣噴騰！

　　第一頭石炎魔遭受瞬間的重擊，周遭火紅光芒熄滅露出巨大本體，上頭出現裂痕並迅速擴散爆開，最後散作一個又一個大石塊崩落，將整個石洞震得接連數次晃動。

　　「準備！下一個敵人要出現了，聽我指令！」

　　第二頭石炎魔似乎在見到前面族人死亡後也學乖，舉起了巨大雙手護在身前，猛然跨步衝出！

　　眼見如此，英格蘭姆立刻高喊道：「集中攻擊腿部！」

　　再一次魔法能量集火，大量水系和冰系魔法轟碎第二頭石炎魔的下半身，讓那巨大身體因為衝勢瞬間撲跌在地。

　　準備已久的戰士在神官耐性神術加持下，一湧而上直撲敵人核心！

　　此時，第三頭、第四頭石炎魔也陸續衝進戰場！

　　但終究通道過於狹小，後方石炎魔只能依序進入，在英格蘭姆精湛指揮下，戰況漸漸呈現有利局面，他們正在有效的一個一個消滅敵人！

　　「英格蘭姆團長！剛剛那位重傷逃出來的葛裏菲茲有急事通報！」突然，一個陌生的焦急女聲傳來。

　　英格蘭姆聞言回頭，這才發現先前拖傷通報消息的葛裏菲茲，正在一名女冒險者攙扶下勉強站立，兩人被他的隨身護衛攔在防備圈外。

　　「帶他過來！」

　　戰況緊急，英格蘭姆此時也無法太過分心，只能勉強回頭抽空喊了一聲。

　　一邊專注指揮戰況，一邊感覺兩人已來到身後，英格蘭姆沒有時間，只能頭也不回的快速問道：「有什麼要通報！快說！」

　　「團長，我......我想活下去。」

　　聲音微不可聞，卻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內容。

　　英格蘭姆和身旁護衛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察覺到異狀！

　　就在他們想要採取動作之時，渾身卻好似被股無形能量絲線牽制住，雖然力量並不大，但對方要的就是這麼被耽誤的一瞬間！

　　一柄長劍自後方刺穿英格蘭姆腰腹！

　　一條纖細的手用尖銳長甲抓破英格蘭姆後頸！

　　骨翅血翼大張，陌生的女冒險者變成豔麗的女惡魔，她帶著葛裏菲茲飛往石炎魔方向，只留下興奮顛狂的大笑聲音。

　　不可置信的口嘔鮮血，英格蘭姆顫抖著跪下身體，鮮血上湧咽喉讓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死死的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麼。

　　最後，仍是無力倒在地上。

　　「團長！」

　　「快叫神官和醫生！」

　　「不要慌！剩下的人聽我命令，維持陣勢，繼續攻擊石炎魔！」

　　雖然皇家冒險團的其餘領導者反應相當快速，但原本高昂的士氣被突來變化打擊。

　　戰況，再次逆轉。

　　同時，絕殺也來臨了！

　　石洞上方傳來劇烈震動，一條又一條巨大蟲體赫然鑽破山壁而出！

　　隨後，跟著進入的是密密麻麻大量鐮刀蛛！

　　受到接二連三突襲，皇家冒險團，終於開始全面潰敗！

　　「原來，之前鑽地蟲的震動就是為了這個......」

　　坐在最角落處，看著眼前化作死亡盛宴的石洞，老巴達輕吐了口煙圈，喃喃說著。

　　「打擾了，煙草，不介意的話請分我一些。」

　　女聲來的突然，但做好接受命運準備的老冒險者卻不感到意外。

　　一時之間，他感覺自己回到了那天的營區夜晚。

　　身披風衣的金髮褐膚女人在身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