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
栓子

游戏媒体从业。

像蝴蝶般飞舞

之前有人曾提问:为什么像俄国那样的高压社会,能在近代的一两百年里涌现出这样多的艺术杰作?

接下来看到的一个答案:因为戴着镣铐跳舞,能比别人千百倍地磨练出技巧来。

实际上,也许并不需要说出我想说的主题,你也能知道我到底在说什么。我们在长期以来的锻炼中,默默学会了闪转腾挪,避实就虚的本事,就像对拳王阿里的那句著名点评一样:“像蝴蝶般飞舞,像蜜蜂般突刺。”

为了表达想表达的东西,我们都学会了正常情况下会显得很多余的技巧。

这让我想起上周末回家的时候,在餐桌上和爸妈聊起那个地方的事情。我和他们的立场一向不合,但大家总归是能统一在一个朴素的想法上:不论如何,出现流血事件乃至有人死掉,都是不好的,因为立场不同就威胁要杀掉别人,甚至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那就简直可以称之为恶劣。

达成这样的共识,其实让我很心满意足:能和父母讨论这方面话题本就是难得,更何况最后还能聊出点什么呢。

但是,在离家之前,他们郑重地叫住我,提醒我“千万不要发表和这个事情有关的任何言论”,“好的坏的,支持哪一边的都不行”。

原因同样很朴素——“因为对你会不好”,“会惹上麻烦”。

即使从信息获取上他们远比我要闭塞得多,但过往的生活也足够让他们敏锐地察觉到,如今并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时间——说任何话——也许过去也不适合,但程度未必有这么深。

而哪怕是说话的人,其实也未必有什么勇气与光荣。这段时间以来,我最大的失望和悲哀,都是关于媒体的:大家标榜自己客观、真实、理性的频率越来越高,但却离真相越来越远。

也许是时间仓促,也许是根本不在意,有些东西看起来假得不能再假:自称那里的人而摇旗呐喊并接受采访的大妈,连那里的语言都说不好;几十个人围攻一个执法人员,最后却只留下一张他端着火器逼退众人的照片——所谓的“真相”,有时候完全失之偏颇,有时候则根本不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互相指责对方闭目塞听的行为就显得格外荒唐。我看到一个人的记叙,说空港的地勤把提供给航班的报纸偷偷倒掉,因为“这些报纸根本不中立,不能给他们看!”

可哪里还有中立的报纸呢?他以为的中立,实际上也不过是另一种极端而已。

六月以来,很多关键字集中出现:暴力、正义、偏见、仇恨、谴责……唯独不怎么有“和解”,也不怎么有“宽容”。

昨天睡得很晚,滑手机看两边社交媒体,到头来无非就是人多欺负人少——这甚至和什么诉求和立场都没关系了,大部分人看起来根本就不关心也不了解事实如何(当然,现在大概也没有“事实”了),只是看到一个人疑似“废青”/“五毛”就红了眼,去评论区、私信和转发里拼杀。

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那位记者和他喊出的那句话,可能就这样成为了历史的转折点。一夜之间,朋友圈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声音,一欲把对方划为非人,除之而后快。早晨起来,看见一位持(和大多数人相比)不同意见的朋友在评论区被狂轰滥炸,如同鬣狗围攻下的大象,根本无法一一回应,只能说一句“算了”。

像我这样的人,只能以沉默换来言论里的苟且偷生而已。事已至此,已经不再是所谓“正义”和“不义”的对立了,就像两只乌鸦叼着一块鲜肉争执,而我只希望潮流中的普通人不要再被当做那块肉撕来扯去,不要再有流血。

然而,又怎么会有留给中立的空间呢?

一位申请上了那个地方学校的朋友来问我,自己究竟还该不该去,能不能去。

我告诉她,从理想主义的角度考虑,这是个见证历史的机会,不是人人都能有;但现实点讲,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很可能会在已经那个已经堕为角斗场的地方遇到麻烦,两边也许都会成为她的敌人——毕竟“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她几乎是苦笑着说,“我理解你说的理想主义的部分,但在安全面前,我的理想主义支撑不了我。”

普通人在这时的困境,大概如此。“你不支持我们,就是不支持xxx,你就是xxx,我们就要xxx你”,明明坐在家里,却能感觉自己被街上的人流一路推向不可知的地方,或者在中途因为不合作而被踩倒,被踏上一万只脚,再被扫进历史的大垃圾堆。

步步紧逼的话语,像个套在头上的塑料袋,能用来呼吸的部分越来越少。

在袋子里飞舞的蝴蝶,又还能挣扎多久呢?

原文发在微信公众号上,所以通篇没写一个“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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