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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以大团结!艺术高于政治的企图 | 艺术行动 005

巴以冲突,除了网络舆论可以关心以外,社会职能可以怎么介入参与。看一个法国摄影师JR的作品案例,看他的尝试是不是值得的。

以下为视频原文

如果当你面前同时站着一个阿拉伯人,和一个犹太人,你将怎么分别和他们讲述你对巴以事件的看法?但如果他们没有告诉你自己来自哪里,你又会怎么分别跟他们讲述呢?这两张照片里的男人都是演员,一个来自以色列,一个来自巴勒斯坦,他们被并置,贴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城市里。在巴以冲突成为最近的主要关注点之际,我们来看一个艺术项目,看艺术家是如何介入国际政治纷争的。

大家好,这里是行动行动,我是乌鸦。看到这张图,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行动。

最近的舆论热潮又被一场战事给掀起,但这次的阵营划分并不像以往那么清晰,因为无论是国际外交层面,还是人道层面。如果你不是一个激进分子,也有兴趣了解一点历史的话就会发现,支持任何一方阵营都是有明显瑕疵的。而站在瑕疵之上,以何种视角切入这个事件,锚定的立场就尤为重要。当然,我不认为呼吁和平,各打五十大板就是明智的说辞,多少有点搅屎棍的嫌疑。但今天我们不是来分辨这场局势的,是要看看除了政治和舆论之外,其他社会职能是如何回应巴以问题的。

我们要介绍的艺术家名叫JR,这是他名的缩写,83年于法国巴黎出生,在公共场合下,他永远戴着墨镜。和他的完整姓名一样,他的真实长相也不为人知。在中国最被人熟知的是他和瓦尔达的纪录片《脸庞村庄》。JR的作品以摄影为主,早年在街头涂鸦,后捡到个相机开始拍照。他把照片贴在法国城市的墙上,并认为城市墙面是最好的美术馆。后来他开始拍摄人像,以巨幅尺寸打印并贴满了世界各地。2004年他开始制作28毫米系列,因为他当时只有一个28毫米焦距的摄像头,主要拍摄对象为法国巴黎郊区的孩子们,照片打印出来贴在郊区各个墙面。这件作品名为一代人的肖像。次年,2005年两位非裔少年于巴黎郊区被枪杀,这个事件在我们之前的节目提到过,少数族裔的青年们开始上街暴乱,而JR的作品对象就是这些孩子们,也因此他的作品被电视媒体捕捉到,进入更广泛公共视野。今天的讲的他在巴以的项目是28毫米系列的第二件作品,延续了这个风格。

2006年6月,巴以冲突,JR和朋友Marco商量着去现场看看,毕竟一切都只是从电视上看见,有可能带着媒体的偏见。虽然两个国家接壤,但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双方的公民都没法去到对方国家,而JR持有法国护照,去哪边都很容易。这也是JR第一次出国做项目。出发前,有人叮嘱他们,那里很危险,小心炸弹等等。但当他们来到街头,兜兜转转,发现实际情况比想象要好,当地人对他们不错,和他们聊天,讲述自己的故事,而获取信任总是JR的项目很重要的一步。当地人问他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来这里。JR回答道,我是个艺术家,我要给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人拍照,并把两国人的照片并排放置,贴在你们城市的墙上。很多人笑道,自己这边国家肯定没问题,但对面的人肯定不行。

JR和Marco一共找了46个人,其中41个人签名同意让他们拍照及后续使用照片。JR请他们摆出鬼脸,在28毫米相机的怼脸广角下,一个个怪异、搞笑但又轻松的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被记录了下来,消解掉了他们平日在媒体上,总是苦大仇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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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旅程之后,JR和Marco回到了法国打印制作照片。在大量的影像中,他们选择了19组肖像,用防风雨的材料,打印成巨幅黑白照片。次年3月,JR一行6个人,带着2个梯子,2把刷子,一辆租车,一台照相机,还有70盒强力胶以及1500平米的照片回到了中东,开始执行创作第二部分:刷胶水贴照片。为期12天的旅途中,他们走访了8个在约旦河西岸隔离墙两侧的城市,展开他们的城市巡回展览。第一站是耶路撒冷南部的城市希伯伦,属于巴勒斯坦。他们来到的区域有200个犹太居民,被2000名巴勒斯坦士兵包围着,时常爆发冲突。一位当地知名的伊斯兰教伊玛目上前质疑,这是不是犹太人干的,当他得知是法国的艺术家做艺术项目的时候,他展露出了友好。

第二站是希伯伦的边境检查站,贴照片的时候,士兵赶来把照片撕了,并请JR去喝茶,还查看了护照。但同时,Marco在外面依旧给路过的行人发照片让他们看自己的作品。一位中年男子知道他们的计划后,还帮助去和士兵沟通。但最终这些照片被当局认定为难以被理解,不被允许在希伯伦张贴,禁止JR进入希伯伦城内15天,但依旧允许在希伯伦外的地方继续项目。除了希伯伦,他们还走访了拉马拉、杰里科、特拉维夫、海法、耶路撒冷、伯利恒,不仅在城市里贴,也去了隔离墙,甚至还有个在瞭望塔。

JR的项目名叫Face 2 Face,面对面,中间的数字2也指代了两个国家或者每组肖像中的两个对应的人。他采用了并置的方式,按照职业区分被拍对象,包括教师、学生、出租司机、理发师、演员、音乐家、雕塑家、运动员等等,每一个职业都会找到一个巴勒斯坦人和一个以色列人,然后把照片并排贴在大街小巷。路过的人有时候会问他们在做什么,这么大头像的人是谁,Marco会翻开自己的相册和观看人们闲聊起来,并让他们辨认哪个是巴勒斯坦哪个是以色列人,但时常都无法被分清。有些时候,他们找不到显眼又合适的地方贴照片,当地人会帮忙寻觅,或者索性提供自家门口;有些时候,当地人会帮他们翻译,和军方打交道,沟通许可;又或者,直接帮他们一起贴照片。在那些时刻,信仰的偏见和流血的冲突似乎被打断了,人们笑着争辩、讨论、猜测,对话和反思就因为这些奇怪的大头像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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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隔离墙贴照片,是整个项目最著名也是争议最大的部分。对巴勒斯坦人来说,这堵长712公里,8米高,比柏林墙还高一倍多的隔离墙,意味着无尽的苦难。在隔离墙上,除了贴看不出身份的几组照片外,有一组特殊三张照片并置,被称作神圣三连画。从服饰可以明显判断,三位男子分别是三个不同宗教伊斯兰教、犹太教和基督教的教士。而这也是所有照片中唯一可以通过服饰辨认身份的,其他照片里,没有戴头巾的阿拉伯女性,也没有留着犹太辫子的男性,打扮都相对世俗化。在伯利恒的隔离墙,有路过的人,对把戏谑的照片贴在如此悲痛的墙上表示非常不满。照片里的基督教牧师就在现场,立即和他们展开沟通,路人也表示理解并友好握手。圣经里记载的让人类无法沟通的巴别塔,似乎在一次次聚集、交流中慢慢坍塌。确实。如果没有当地人的参与和帮忙,Face 2 Face项目很难完成,而分歧的鸿沟似乎也没有那么巨大。JR自己阐释道,除了冲突,实际上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也有足够多相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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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我相信很多人都会称赞这个项目的巧妙,艺术作为超越政治和人性的存在。但恰相反,今天这个案例,我是持批判态度的。10年前我第一次知道JR,是在TED2011年的颁奖大会,当场还有另一个获奖者Jamie Oliver,我们在之前的节目介绍过他。相比Jamie所做的尝试,JR Face 2 Face项目实在是太轻巧了。

首先,从最基本的结果来说,如果这个项目真的对两国的居民有这么大影响力,能产生所谓艺术改变人心的作用,那至少应该留下点档案印记。但我用阿拉伯语和希伯来语分别Google后发现,只能找到一篇媒体的泛泛报道,没有更多有价值的谈论了。所有对JR这个英雄事迹的报道都来自外部世界,这是一种观看者的视角。但我不愿意把它轻易归结为西方文化对中东的傲慢俯视,因为在我看来这主要还是创作方式问题。

JR的所有作品都有着非常强烈的平民主义色彩,无论是他自己的街头出身,还是他对底层人民的关照,这也是今天许多艺术家的创作基础。这样的创作方式非常适合针对具体的事件,或具体的社区,比如JR针对巴黎郊区少数族裔少年的侧写;巴西帮派分尸三位儿童后,JR对他们家庭成员的刻画。都在和具体的社区发生连接,对具体的人产生帮助。但回到巴以问题,这不再是一个社区,而涉及到两个庞大人群的信仰、生活习俗、历史遗留问题、国际政治局势等等庞杂的信息。JR轻易地将这些信息抹去,处理成几张看不出身份的肖像照片,摆在城市之间,仿佛在说这两个国家的分歧,只需要因为他们几个的表情、长相都很相似,就可以被忽视。当地人的确区分不出彼此,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们也就满足停留在此,不作更深入的区分了吗?另外,JR在大部分并置照片里锚定的元素是职业,基本都是现代化、世俗化的社会分工。但问题是,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的割裂,从来都不是以外貌、打扮和职业作为参考的,更深入的分歧难道不该是他们的信仰吗?不应该是对谁有这片土地的合法占有权的理解吗?不应该是他们对解决当下困局的看法吗?当我们在说爱情的时候,我们说人不能肤浅,要抛弃外表看内在;而这样的艺术项目,相反则成了,让我们抛弃内在,就看看外表吧!

当然,一定有人会辩护,这个项目就是要通过重新塑造巴以双方对人的理解,超越政治、信仰、历史,回到人的基本生活,他们的笑、他们的悲、他们的职业、他们的外表,才是塑造今天这个世界的全部。除了瑞典隆德大学一篇论文对这个项目有批判外,我能找到的绝大部分媒体资料、学术研究也都是持赞美的,认为JR在创造一种对话空间。但坦诚地问一句,如果对话空间真的如此容易就塑造了,几千年的争执是不是早就该停歇了。我相信这个作品在现场是能制造一些对话的,但是不是因此能通达问题核心的对话,我表示怀疑。

今天互联网和实际生活中,人们对这个问题的撕裂,根本无法通过创造想象的场景来逃避,如同JR拍摄的所有肖像,把人脸广角拉伸、消除他的衣着和背景,再把这些照片放在一起,真空地摆出一副美好的姿态,似乎那就是真实的生活了。JR自己也说,他的这个作品没有立场,他不挑选任何一边,只是想单纯的记录人们的状态,给大家提出一个疑问,留给当地人自己思考。我明确反对JR这种聪明、精致,但不触及真正问题的态度。一如在上期艺术行动里我们批判的,艺术家缺乏明确立场,后退一步,把自己当成一个科学实验设计者。对巴以问题,艺术没有这样的特权,可以轻易搅和一顿离开。即便强如Banksy在高墙上涂上多幅涂鸦,为巴勒斯坦人民寄予美好厚望,也依旧被人指摘到:我们不想让这面墙变美,我们恨它,你走吧。甚至在我看来,针对这类问题的创作上,是没有局外人创作纯粹当代艺术的空间的,没有任何一个概念性的方案可以轻易僭越。

最后,回到当下的事件,说一下我的看法。首先在这个事件里,反战、支持平民绝对是最正确的言论,但这种废话并不能帮我们走更远。对于这次是否可以定义为巴以问题,我有所怀疑,可能说哈以问题更准确。这不仅和哈马斯的激进性质有关,88年的宪章就是以消灭以色列为目的的。也和巴勒斯坦内部对哈马斯是否是合法执政者有关。最后,最重要的,关于目前国内舆论普遍支持巴勒斯坦反对以色列,其实并不是关于正邪的分辨,更主要的是当今意识形态的需要,反对以色列意味着和西方阵营的切割。但要知道,1948年联合国对该地区181号分治决议划分国土的时候,支持阿拉伯世界的是西方,而我们当时则坚决站在以色列一边,也是以对立为目的的。

好,这里是行动行动,我是乌鸦。如果这期视频对你有价值,欢迎互动、传播,让它走得更远。如果在巴以问题上你有更好的行动案例,欢迎留言推荐,我们下期见。

CC BY-NC-ND 4.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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