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ovanni's Room (1): 伊甸园情结

Life only offers the choice of remembering the garden or forgetting it. /James Baldwin

成年人似乎总逃不开伊甸园情结。当我们遭遇不幸的时候，我们总能够在记忆里回溯到一个天真尚存的时期，怀念单纯的幸福，感伤它为何不能永存。既然伊甸园是我们回不去的地方，我们每一次在记忆里回访它都会带来新的创伤。这种 “后伊甸园创伤” 似乎是我们或早或晚总要面对的人生绝境之一，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成熟。

然而，Baldwin 对这种成熟的前景表达了深深的忧虑。在小说里，他借 David 之口说，当生活向我们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它给绝大多数只留下了一个选择：要么选择记得，要么选择遗忘。说是选择，其实它更像是一个两难困境：选择记得伊甸园的人，终其一生都在感伤天真的失落，等待她的只有通向癫狂的黑暗之路；选择忘却伊甸园的人，需要耗费大量的功夫拒绝承认离开伊甸园带给自己的痛苦，憎恶曾经的天真，于是在彻底遗忘之前，她很有可能先变得癫狂。

Baldwin 似乎是说，如果我们以疗愈后伊甸园创伤作为成熟的标志，很多人都会在变得成熟之前丧失理智，也就是丧失人之为人的基本底线。人之不人，成熟的意义又在哪里呢？或许，这就是 Baldwin 对于人类境况的基本判断：无论选择铭记还是遗忘，大部分人都在每况愈下地变得越来越不像一个人。

Baldwin 说，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超越横亘在生活里的这道绝境。这意味着铭记和遗忘能够在他们的人生里并存，或者同时不存在。换句话说，和大多数人不同，他们能够在铭记和遗忘之间自如地转换，也能够让自己从对伊甸园的依恋中抽离出来，铭记和遗忘对他们而言都失去了意义。他们不接受生活的指令，生活反而接受他们的调遣。他们拥有真正的选择，能够创造超越伊甸园的幸福，所以他们活成了英雄。